眾人一驚。
族長一把拉住了雎邑令,冷冷地問道:“大人,你想怎麼樣?”
崇禹忙答:“他是犯人,不能回家!”
族長:“誰是犯人?他已被你判處死刑,而且已經行刑了。眼下他已是個沒有了生命的人,還算什麼犯人?天底下有死了的人還要治罪的道理嗎?”
崇禹:“可是,他,並沒有死。”
族長:“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一個人又能死得幾回?你已經將他處死了,他也已死了一回,還能再死一回?”
崇禹:“可是……”
族長:“可是啥呢?今日場上,成千上萬的百姓,都親眼看見你處死了卞和,這已是如山的鐵證,你還想再殺一個卞和?”
崇禹實在無言以對,他清楚地知道,族長在當地影響力遠遠超過他一個地方官,真可謂一呼百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聲號令,全雎山男女老少,沒有人不聽,自己實在無力抗衡。但他實在不明白,嶄新的絞索為什麼突然會斷?他隻能張口結舌,自言自語:“這,這,這……”
族長卻冷冷一笑,說:“大人是否懷疑絞索被作了手腳?何不套在自己頸上,讓小老兒拉住繩頭,親自試上一試……”
崇禹頓時失色,急得雙手亂搖,忙說:“老人家何必如此……”
族長笑道:“這是天意,天意啊!”
卞和終於回到了家中,絞索也成了千古之謎。
轉眼間入了冬。然而雎山卞家灣被群山環抱,並無多少寒意。樹上的葉綠意未盡,反倒染了許多金黃、橙紅和紫色,顯得五色繽紛,更加絢麗。
卞和又經曆了一番生死較量,從死亡的邊沿上拉了回來,在一家人的精心嗬護下,漸漸恢複了。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太陽一閃現在山頭,就給山川大地送來了暖意。剛出土的麥苗,頂著晶瑩的露珠,閃著耀眼的光輝。田地上還彌散著淡淡的輕霧,山上山下被季節染成了幾種不同的顏色。山頂上因一場小雪,染成了銀白,半山是紅黃色,而到了山腳,卻是青、紅、綠、綠、黃、紫五色雜陳,構成了一幅獨特的初冬圖。
卞和一家人起了個大早,按照母親的吩咐,要去族長家感謝族長的關懷和照顧,甚至是救命之恩。於是,當太陽爬到一竹竿高的時候,夫人領著兒子、兒媳,走出了家門。
族長的家大約一裏多路,而初冬時分,天氣暖和,一家人走得十分愜意,卞和從未體驗過一家人如此和融團聚的天倫之樂。盡管一條腿走起來很吃力,但心情卻格外地好。
族長的家是一片極大的院落。當年父親說過,卞姓家族自昭王時,就已有一分支在雎山定居,兩百多年來,數代繁衍,人口已經很多了,幾乎在很多村落中都有卞姓人家,並且譜係未亂。按照族譜,族長就是輩分最高的長輩,就連卞和也應稱作祖父。
走進院門,就有幾個傭人迎了出來,很快又出來幾個婆婆、媳婦和少年,卞和不知該怎麼稱呼,隻得微笑,唯有母親不停地打著招呼,告訴卞和該叫一聲什麼,卞和也隻得一一鞠躬,隨聲附和地叫著。
族長迎出來了。他紅光滿麵,雪白的胡須隨著笑聲而抖動。母親拉著兒子、媳婦一齊跪倒在他麵前,說:“給老人家請安!”族長急忙攙扶起卞和,幾個女人走上前來,攙扶起夫人和卞和的妻兒,一齊走進大廳。夫人又要向族長跪拜,卻被他攔住了,並說:“侄媳何必如此?老頭子可不喜歡那麼多的禮節。免了吧!”
夫人忙說:“多虧叔祖關照和兒,侄媳理當叩謝!”
族長笑了笑:“要說謝,老頭子要謝你,因為你為卞家養了個好後代!”
卞和連忙施禮,說:“叔祖,孫兒成事不足,有損卞家名聲,您老不予責怪,孫兒已感有愧,怎敢受您的讚譽?”
族長:“娃兒的話說遠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老頭子我不是糊塗人。上至你父之父,下至卞和娃兒,我都深知你們的為人,不定何日,卞家因你而會名傳千古呢!”
卞和:“孫兒連累老母受罪,更讓叔祖費心,實在無地自容。若無叔祖再造之恩,卞和何以能有今日?”
族長:“如此,你要感謝你的母親了。和氏堪稱卞家貞潔、賢德之婦,他日爾若有成,定要為你母親揚名於後!”
卞和:“謝叔祖指點!”
族長捋了捋長須,說:“早年,老祖宗在荊山得過瑪瑙石,今日卞和又要獻寶玉,是給我卞家長臉。如今雖說無人識得,但總會有一天為人所知。所以說老頭子能盡點力,也是應當的。可笑崇禹那個蠢東西,至今還不知那繩子秘竅在哪裏!”
和夫人不解,問道:“老叔的意思……”
族長哈哈大笑:“他怎知我卞家上下、老少都是一條心呢?哈哈……”
家人走來,向族長說:“老爺,家宴已備,請老爺及賓客入席。”
夫人忙道:“叔父,晚輩不敢討擾。”
族長:“老頭子正想與卞和說幾句話,你就不要推辭了!”
夫人不好再說了。正待入席,又見家人走來,說:“稟老夫人,家裏來了許多貴客。”
族長驚道:“這是哪來的客?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了?”
夫人也茫然,說:“侄媳不知,是不是和兒結交的朋友?”
卞和:“孩兒交結甚少,也不知來者何人?”
夫人:“叔公,侄媳隻得告退了。”
族長歎了口氣:“唉,實指望與你一家人聚一聚,給和兒壓壓驚,不想如此不巧。看來老頭子留不住你們了。”
卞和:“孫兒改天再給叔祖賠罪……”
一家人趕回府中,卻見門前果然停著車馬,房前屋後也有不少牛羊,幾個山裏打扮的人,正在把一袋袋糧食卸下車來。卞和分開眾人,向院內走去,卻見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兩人一見,頓時都瞪大了雙眼,相視片刻,突然同時驚呼:
“楚山石!”
“卞和!”
二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進得大廳,楚山石見到卞母,倒地便拜。
夫人大吃一驚!忙問:“和兒,這位是何人?”
卞和忙答:“此乃荊山隱士楚山石,曾向母親提及,即昔年歐古崢大夫,為卞和忘年至交。”
夫人慌忙命卞和攙扶,並深施一禮,說:“原來是恩人到了,老婆子該向你拜謝才是!”
楚山石:“在下與卞和情同手足,猶如兄弟,自當以晚輩之禮。”
夫人:“先生曾救我兒一命,恩同再造,卞家沒齒難忘……”
楚山石:“老夫人千萬莫如此說,卞和乃當世人傑,我等相見恨晚。”
卞和:“卞和承前輩關照,至今猶在昨日,不想你還親來相探。”
楚山石:“還不是想你了!當年一別,在下無時不掛記於懷,後來聽說你受了刖刑,令吾數日寢食皆廢。不久前又聽說再受一場磨難,幸得貴人相助,方保平安。在下匆匆趕來,以表相慰,欽佩之心。”
卞和:“謝前輩厚意!”
楚山石:“你我兄弟之情,方才我也拜過老母,你就不可再以前輩而稱了,豈不更為親切?”
卞和正欲分辯,走進一個仆人,向楚山石說:“老爺,東西卸完,不知搬向何處,請老爺示下。”
楚山石轉向卞和:“小兄弟,你看可裝在何處?”
卞和驚道:“前輩這是何意?”
楚山石:“兄弟,怎麼我的話未落音,又稱起‘前輩’了?”
夫人忙道:“先生之意,實在折煞老身,吾兒恐不敢受。”
楚山石:“在下今生有卞和為兄弟,足矣!為表寸心,今特帶來稻穀十石,以為吾弟療傷,並助他日用度。還望老母及兄弟萬匆推辭!”
卞和大驚,說:“如此……卞和無地自容了!”
夫人忙道:“先生,萬萬使不得……”
楚山石笑道:“兄弟不必驚慌,老人家也不必著急。在下為人,賢弟已了然於胸。今日之舉,一乃為認親之禮,二者也實為荊楚。兄弟獻璞而不獻玉,他日必有重重之險,萬死之難,乃至傾家蕩產,殃及家人。其災其禍恐難料及。尚不知須多少年月,淌多少血淚汗水,在下所付,與兄弟相比,實乃萬不及一。況在下敬重者,是兄弟凜然正氣,寧為真理粉身碎骨,不為利益而失去做人之誌。實為千古一人,天下難尋。故而我在世一日,便盡一份心力,望老人家及兄弟莫屈了在下之意!”
夫人聽後,垂下淚來,無言以對。
卞和緊緊拉住了楚山石,久久無語。
片刻後,楚山石又道:“據在下獲悉,我楚又有變故,特來告知賢弟!”
卞和忙道:“快快請講。”
楚山石:“自兄弟獻寶之後,蚡冒已故,其弟熊通殺其侄而代立。今楚國在若敖氏兄弟把持下,推行新政,看來將有一場巨變了……”
卞和:“依兄台之言,新主即位,小弟當再度獻璞!”
楚山石:“且慢!熊通為人、治國之道均尚待觀察,吾弟萬不可再遇蚡冒等有眼無珠之輩。”
卞和:“依兄之見,小弟又該如何呢?”
楚山石:“賢弟好好療傷,若幹年後再尋時機。為兄不日將去峽江,探望小弟曲江岫,就此告別了!”
然而,卞和從此還有更難走的路,更大的磨難和生命的挑戰!他能走到最後嗎?他能實現幾代人的強國之夢嗎……
§§第十章 熊通謀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