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南少年倜儻,性豪放,口無遮攔。見老夫子說出這樣的話來,哈哈大笑,說:“老夫子以為我們都是一群酒肉的朋友,凡夫俗子?小看人了!果是如此,豈不負了今日一桌好酒?”
歐古崢四十開外,白淨麵皮,慢條斯理地說:“楚人崇尚節儉。這一桌酒席足夠一普通農家吃上一年了!”
仲師長歎了一口氣,說:“鄙人老了!也許說出話來不中聽。可是自受先君若敖之聘,四十餘年,先後師授兩代國君。而今天下已非昨日天下,今日諸侯更非昔年可比。楚人做了什麼?難道還要坐在丹陽城內,安享著山中的太平清福嗎?”
召南大叫一聲妙!伸手拍了一下仲師肩頭,說:“老夫子,說得好,行啊!”
仲師發了一聲恨。
曲江岫慢慢站起身來,此人也過而立之年,顯得十分穩重、成熟。不緊不慢地說出一番話來:“在下剛從中原而來,各位欲知中原的大事、要聞麼?”
眾人忙答:“願聞其詳。”
曲江岫娓娓道來:“平王東遷,功高者莫過衛武公及鄭世子忽,次為秦襄公。平王封鄭世子為鄭武公,而武公獨秉朝政,建都滎陽,近迫天都,使周天子如芒刺在背。不僅如此,鄭武公假命伐宋,出兵欺淩諸侯,平王氣得瞪眼。又搶割了洛陽東郊麥、稻,天子怨恨,卻又無可奈何。再說,平王把西周故地岐豐賜給了秦襄公。秦襄公自封為秦伯,又得岐豐,未及三年,殺犬戎大將,逼戎主遠遁西荒,辟地千裏,定都於雍,已經成了西境大國了。”
這一番話把眾人聽了個目瞪口呆!
仲師長歎一聲說:“老朽今已七十有餘,三十餘年居中原,四十年間居荊楚。中原之人鑽營圖利,尓虞我詐,人心不聚。而楚人勤儉為本,和睦四鄰,人皆重情。老朽一生無求,但願得楚國他日也成大國、強國!”
蚡冒忙說:“謝師傅之吉言。”
仲師:“何謂吉言囉?你今新承君位,若有點作為,也不枉為師數年苦心了!”
蚡冒隻是唯唯。
歐古崢接過話來:“今夕何夕?楚人深鎖荊山,已近百年了!”
召南:“出荊山何難?時勢而已。”
曲江岫:“何謂時機呢?人曰:‘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就看你敢不敢創造時勢!”
蚡冒:“先生所言,願聞其詳。”
曲江岫:“在下以為,目前就有一個好時機……”
召南:“你莫賣關子了,有話就直說!”
曲江岫:“諸位可知江漢陘濕?”
蚡冒:“江漢沃野千裏,河網縱橫。多居巴、越、濮人,漁獵為生,少有農耕。先祖熊渠曾多年經營,甚得民和。然而百年來漸次疏遠,不知今夕何夕了。”
召南忙問:“比荊楚如何呢?”
歐古崢:“若以目下,農耕自比漁獵強,種族雜居,相互差異,自然也比不得荊楚治理有方,民生安定了。但從長遠來看,荊楚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發展是沒有出路的。江漢則一山三水六分田,孰強孰孰弱呢?”
曲江岫:“在下所說,就是這個意思。秦得岐豐,有了西北廣漠可拓。楚臨江漢,難道不是上天所賜東南沃野可取嗎?”
召南一拍大腿:“妙哇!還是曲兄高瞻遠矚!”
蚡冒:“諸位所言,寡君也很在意。但那陘濕,河網縱橫,難以用兵。既使平定,也需疏河道,辟良田,建民居,民方可安,農耕才興,得耗多少國力?”
歐古崢:“值!值呀!那可是將來千秋萬代的基業呀!”
召南離席,走至蚡冒座前,拱伏於地,說:“在下懇請我主,出兵陘濕,我等願鞍前馬後,舍命效力!”
蚡冒緩緩站起身來,順手扶了扶召南,倒不知如何開口了。他心中沒底。首先他不知帶兵,盡管仲師傳授了六韜三略,治國用兵之道,在他來說還是書本上的東西。其次,荊楚近百年未經戰陣,能否組成一支戰必勝、攻必克的軍隊,也是個未知數。第三陘濕之地,本不利於用兵,加之部落分散,種族雜居,這仗可不是好打的。
召南見他不語,心急火燎地說:“你還猶豫個啥子?”
蚡冒:“用兵之道,貴在一個”慎“字,容寡人慢慢籌謀……”
召南:“如果由君侯去慢慢籌謀,隻怕飯菜都涼了!”
曲江岫:“主上所慮者,微臣心甚了了。然而方今天下大勢,已容不得坐機等時了!江漢北有鄖、隨,鄧、絞、厲諸國,都是根基雄厚、國富民強的大國。西有鄢、權、糜、聃。東方還有揚越、許淮,我若不取,他日必被別人所得了!”
歐古崢:“自古戰無常法,兵無常規,貴在先機和料敵、智勇、取勢,才能百戰不殆。我等三人,雖未經戰陣,卻也熟讀兵書。而況楚有精兵三萬,良將千員,多年來鎮邊平亂,訓練有素,取陘濕料可有餘了!”
仲師見蚡冒仍不言語,恨恨地說:“老朽半世育人,平生隻想出個有作為的,難道要將入土,還得抱恨終生?”
蚡冒心頭一驚!
仲師長歎一聲,拱了拱手,便往外走,說:“老朽攪了這頓酒席,多有得罪!他日再給各位賠罪。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