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狂來輕世界,醉裏得真知(2 / 3)

然而,對王行恭來說,校園不單是念書的場域,亦為追尋自由與公理等價值的起點。“自己的生活自己選擇……隻要行得直、坐得正,天塌下來也不用怕”,盡管求學生涯幾度麵臨磨難和風雨,但他總是不忘兒時母親常留耳邊的這句叮囑。

經曆手工完稿的廣告設計生涯

“當時我經常思考,在我的生命中除了廣告以外,究竟還有沒有第二個選擇?最後我選擇了進廣告公司,理由很簡單,像我們這些喜歡畫畫的人,當年是唯一可以靠這過生活的……”⑥

二十三歲那年(1970),王行恭從藝專畢業,服完一年十個月的預官役之後先是考入“台灣廣告公司”擔任實習設計員(1972),試用兩個月後跳槽進入“劍橋廣告公司”擔任美術設計兼負責廣告攝影工作。彼時正值活字排版的年代,報紙副刊插畫稿費一幀80元,照相植字⑦才剛引進台北,24級以下每個字,長期客戶折扣後1.2元,放大字則用10倍、20倍的價格計。大抵從五○到七○年代,使用照相植字由於價格昂貴而仍未普及,活版(鉛印)字體的選擇亦少,遠不如手寫字體便宜且花樣多,遂使得那個年代的設計師個個都得練就一手寫美術字的好工夫。

任職“劍橋廣告”期間,王行恭曾以當年《Billboard》雜誌內的某張流行音樂唱片刊頭字體得來的靈感,模仿那時候國外設計界剛出現不久、利用像是計算器打孔紙卡的方孔造形組成文字特征的Computer Data Type字型,作為美國藥商Bufferin(百服寧)委托設計進入台灣市場的廣告標題字。

1974年,王行恭進入“國華廣告公司”擔任藝術指導兼平麵設計組組長,那年恰好與藝專同儕霍榮齡一起加入“變形蟲設計協會”。翌年(1975)夏天,王行恭正欲從“國華廣告公司”離職、準備出國讀書之前,他和幾位影癡朋友相約一同為電影季刊《影響雜誌》當義工,由王行恭負責美術編輯兼完成黑白稿的印前工作,其中有兩期(1975年NO.11夏季號、NO.12秋季號)封麵字體乃是他延用先前“百服寧”廣告的Computer Data Type字型改作而來。然而囿於有限的時間與經驗,在追求時髦的新鮮感驅使下,當年“照貓畫虎”所寫出來的造字結果畢竟仍未臻成熟,倒也因此留下了難得的設計史料。

在廣告界曆經三年(1972-1975)的實務洗練,自雲個性上不喜受人約束的王行恭決定放下手邊工作,前往西班牙馬德裏國立高等藝術學院繪畫係進修。

流浪到他方:從馬德裏到紐約

由於年少時期一度向往建築師的職業生活,同時也戀羨著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像畢加索那樣的藝術家,所以王行恭選擇了去西班牙念書。當時讓他印象比較深刻的,是藝術學院建築概論的第一堂課,老師一開始便單刀直入地向學生提問“建築是什麼?”“建築師是什麼?”從頭到尾一直讓學生不斷反思,也令王行恭開始認真回想先前曾經在《今日世界》雜誌看過的那些歐美設計大師作品,逐漸想象將它們重新放到當時的社會環境、曆史現實脈絡底下去思考。而為了更清楚了解包浩斯(Bauhaus)⑧建築學校的房屋細節構造,他甚至還跑去當時仍屬東德管轄的駐地領事館請求入境參觀。

課餘時間,王行恭經常到處去看西班牙當地的老房子、古建築,邊走邊看,也隨手拍了些照片作記錄。“我特別喜歡地中海的那些建築師,”王行恭娓娓談道,“他們蓋的房子都是小房子,都是住家,沒有一幢長得一樣的,因為你的基地都不一樣,還有你的使用者也不一樣,所以他的房子……那個差異性簡直是千變萬化。”⑨留學西班牙的那些日子,讓他逐漸認清了建築的本質,也得以從現實麵去深入體會達利、米羅、畢加索這些藝術家的生存之道。

1976年底,王行恭從馬德裏搭單程飛機到巴黎流浪了一個月,翌年(1977)便以觀光的理由直接轉往美國,申請進入紐約PRATT學院設計研究所視覺傳播設計係就讀。這時,他往日曾經訖訖以求的建築師與藝術家之夢就此結束,而通往設計美學之路的另一新的旅程卻正要開始。隨之,僅僅用一年的時間,王行恭即已將大部分想要修讀的課程念完,後來因為簽證即將到期(1978年7月),且當時離家已近三年,思鄉之情日盛,便決定先行回台。

古典中國的文化鄉愁

“相較於我們外省人的鄉愁,跟本省人的鄉愁之間,我個人認為是有差異的,本省人的鄉愁是實實在在的某一種鄉愁,它是一種實際的東西,而外省人的鄉愁卻是空的,尤其是我們這一代……”⑩

兩歲那年隨家人來台定居,意即所謂“外省人第二代”的王行恭從小卻非在眷村長大,而是住在獨立的日本宿舍,鄰居包括本省人外省人都有,就讀學區內的小學即以本省家庭居多。如是混居雜處的生活環境,讓王行恭自幼年時便和許多當地小孩一起嬉遊、逛廟埕以及看布袋戲,並因此學會說得一口“輪轉”(流利)的閩南語。

每逢過年過節的慶典儀式、初一十五祭拜神明及祖先的民俗活動,總是令王行恭感到相當有趣和好奇,比方說:拜拜的時候為什麼一定要謝神、要還願?當整個廟埕都沒有人在那裏,戲班子為什麼還是照樣開演?又比如台灣為什麼會有鹹水粽、紅粽、甜粽……這些都是大陸北方所沒有的,諸如此類的種種疑問,開啟了他重新去認識、去思考故鄉北方習俗有別於台灣傳統社會以宗族廟宇為核心的文化差異。

隨著年歲及長,王行恭逐漸在舊書攤發現了許多早期日本人調查中國東北、華北、滿州以及台灣本地生活紀錄的田野數據,其中他找到一部日人小林裏平在明治三十四年(1901)出版的《台灣歲時記》,書冊內容按一年四季的節氣時令分門別類、圖文並茂,詳細講述台灣各地的民俗祭典及儀式文化,後來他又在《銀花》《主婦生活》《婦人畫報》等這些日文雜誌裏經常看到“歲時”這兩個漢字,於是便觸動了念頭,心想:為什麼我們自己不能把台灣本地的“歲時”文化給整理出來、集結成冊呢?

職是之故,從即日起開始著手進行,乃至1990年七夕那天正式付梓問世,過程中足足花了一年半的時間,王行恭每天追趕著時辰,敦請攝影師務必要趁當下那個“歲時”之際拍照取景(比如談到端午的午時水,就堅持一定要在午時來拍),費心編排整理圖說,終於與好友馬以工兩人共同出資完成了《中國人傳承的歲時》一書。初版首刷兩千本,其中一千本精裝版(有編號)由“文建會”讚助(當時馬以工擔任“文建會”主委)印刷、並交給“文建會”當作贈禮,另外一千本平裝版在市麵上賣(所以隻有平裝本印有售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