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低頭不語,青天手捧一貓頭鷹,老支書筷撚小蔥跑蛋,我扒一口白飯。
星移鬥轉,寒暑交替,辦公桌上多了許多蘭草,雖然已經枯萎,但來年卻會愈發茁壯,青山的作業已經叉多勾少,勾子卻也不再是舉目無親,我亦深知此間教育不在於書本,而重在心智,偶有閑暇便與學生們講講外麵的繁華,道道世間的險惡。戴青山愛花,我便告訴他孟德爾豌豆實驗,肖猛喜歡吃,我便跟他講鹵水點豆腐的原理,王秀蘭愛美,我就跟她講講唐裝漢服……我想盡我所能因材施教,不求他們飛黃騰達,隻盼他日不用再固步自封於此,足矣。
幾個月時間,我似乎已經做好長埋於此的打算,與世無爭,我仿佛在修禪,平心靜氣,日升,與我何幹?月落,於我何損?我依舊是我,不已物移,不慕繁榮。我父母給我打過電話,我說很好,勿念,朋友跟我說有空來聚,我說可以,待到來年。
冬夜,大雪,北風嗚咽,那扇關不上的窗嘎吱作響,冷風灌入,我瑟瑟發抖,不知為何忽記起“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之情形,忙披上被子起身查看,許是窗戶年久失修,經我一番折騰反而整扇脫了下來,冷風倒灌,已近拂曉,天地依稀可辨,層林盡染,一片蒼茫,似有遠行客,頂著風雪來,待我努力想看清,卻白雪茫茫,又哪來的客,誰又會是陸謙呢?何況,我也不是林衝。
燈,昏黃,夜,涼如水,隨手從床頭撿了本,隨意翻看,東方微明,繼而拂曉,於山巔露出半個啤酒肚,霞光萬道,冷風也隨之消散。我放下書,揉了揉眼睛,心也似乎被揉醒了,繼而似有人喚我,似乎心底沉寂了許久的那個女人又蠢蠢欲動起來,隨後一聲雞鳴,天地熱鬧起來,她的聲音漸行漸遠,聽不清了。
課上稍微熱鬧了些,多了一人一鷹,人為青天,鷹有貓頭,戴青山把他頑皮的弟弟帶到了課堂,小孩子在課堂上守不住規矩,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鈴響下課,我自去辦公室喝茶。
搪瓷缸還未就唇,便聽喧鬧聲起,哭喊怒罵,我隻得將搪瓷缸往桌上一頓,往聲源處去,二把手攙著步履蹣跚的老校長風風火火趕來,擠入戰圈,我仗著身手矯健,淩波微步。圈內,一哭一死一怒一慌,青天哭,小鷹死,青山怒,袁芳慌,一把手望聞問切洞察一切,小青天鷹飛,抓亂袁芳發,袁芳怒,擒鷹摔死,青天捧鷹哭,青山衝冠怒,斥紅顏,護幼弟,青山指著袁芳怒罵“我要殺了你為小灰報仇!”一把手一聲冷哼,青山罰站,青天遣返,其餘人等各自回座,袁芳無過,不必自責,青天青山二人目無法紀,鷹白死。
黃昏,舉火燒天,雲霞燦爛,半山紅遍,一老婦匆匆而來,袁芳久不見歸,故而來尋。老校長低著頭問了些話,二把手搓了搓手,甚覺詫異,先安撫住老太,拿了手電便一路尋去。
夜幕降臨,一無所獲,從放學至與同學分別,袁芳無任何異狀,如往日般回家,挨家挨戶的找尋,無果,至月明星稀時,村裏各家點了火把,火把盤於山中,若一條年邁的龍,步履蹣跚,袁芳之名響徹山穀。風似刀,雪如鏢,我與二把手尚還扛得住,其餘人皆是些年老體衰之人,如何堅持?袁芳的奶奶見久尋未果,不知抹了多少次眼淚。一夜未果!
第二日淩晨,正是人困馬乏之時,二把手把我拉到近前,偷偷說莫不是被黃狼叼了去,這般尋亦不見人,許是凶多吉少了,我瞪了他一眼,不作聲。我看了眼老校長,頗有些風燭殘年,些些萎靡,再看其餘人,皆是臉色灰敗,歎一聲,勸道“大家找了一晚上都沒找到,袁芳或許是躲到哪裏去了,與其這麼漫無目的的瞎找,浪費大家精力,不如各自先回去休息,中午再繼續找,我去鎮上找警察,人家比我們專業。”
袁芳的奶奶聽我這麼一說,似乎是要就此放棄,哭著坐倒在地,眾人好一番寬慰,答應隻是回去休息一會,不然人沒找到再躺下幾個老頭老太太誰也不敢擔責,老太也是關心則亂,未能顧慮許多,我又好生勸慰,方才脫身去鎮上。
到了鎮上派出所,見門前停了許多市裏的警車,院裏站了好些警察,我壯了壯膽,便要進去,竟被攔下,好一番解釋未得入,我也是急了眼,扯開嗓子便喊:“我要報案,有人失蹤!”幾十雙眼,齊刷刷盯著我,幾十個槍口瞬間指著我,我冷汗涔涔,卻未有半點心虛膽怯。當中一人擺擺手,黑洞洞的槍口的威壓消失了,我渾身一鬆,見他與身邊人說了句話,那人又與其他人說了句話,便見有民警來引我去問話,我照實說了,那人點了點頭,命人將我先帶去休息,我如同一名犯人般被人領著,拘束地坐了,謹慎地捧過遞來的紙杯,杯中茶葉浮於水中,溫潤如玉。
毛峰一口未喝,我便被請上了車,綁在副駕之上,我問,無人回我,隻讓我帶路,我觀後視鏡,十餘輛警車緊隨,陣仗前所未見,拉了警笛,閑雜人等回避,呼嘯著、顛簸著,浩浩蕩蕩駛入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