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秋左傳(47)(1 / 3)

文子使王孫齊私於皋如,曰:“子將大滅衛乎?抑納君而已乎?”皋如曰:“寡君之命無他,納衛君而已。”文子致眾而問焉,曰:“君以蠻夷伐國,國幾亡矣,請納之。”眾曰:“勿納!”曰:“彌牟亡而有益,請自北門出。”眾曰:“勿出!”重賂越人;申開守陴而納公,公不敢入。師還。③

立悼公,南氏相之。以城□與越人,公曰:“期則為此。”④令苟有怨於夫人者報之。司徒期聘於越,公攻而奪之幣。期告王;王命取之,期以眾取之。公怒,殺期之甥之為大子者⑤,遂卒於越。

[今注]

①魯哀公二十六年,即公元前469年,周元王七年,入戰國後第七年。②“後庸”,後當作舌,阮元等《校勘記》已言之。茷讀fè(i音同“廢”)。杜注:“舒,武叔之子文子也。皋如、(後)[舌]庸,越大夫。樂茷,宋司城子(納)[潞]。衛侯,輒也。愎,狠也。”依《左氏》下文杜注,懿子的意思是:衛侯輒心狠手辣,稍等些時候,他肯定會毒害國民,百姓就會和你文子融洽起來。②“師侵外州”之師,杜注認為是“越納輒之師”。《左氏》下文“出禦之,大敗”,杜注:“衛師敗。”杜征南又說:“定子,褚師比之父也。平莊,陵名也。”掘墓焚屍,表現了衛侯對褚師比及其父的深仇大恨。③“申開守陴而納公”句以下,杜注:“申,重也。開重門而嚴設守備,欲以恐公,使不敢入。”衛侯果然不敢入。越納輒之師回了本國。④杜注:“悼公,蒯聵庶弟公子黚也。”黚讀qián(音同“前”),《史記·衛世家》作黔,或作虔。“以城□與越人”以下,衛侯判斷這是司徒期的主意(杜注謂“期”即司徒期),孔疏:“衛人得以城□與越者,衛人賂遺與越,雖公所在亦以與之。”楊注無異議。⑤杜注:“夫人,期姊也。怒期而不得加戮,故敕宮女,令苦困期姊。”顯然,這是衛出公故意這樣做。《左氏》下文杜注謂司徒期聘於越是“為悼公聘”。衛出公“攻而奪之幣”句中“之”作“其”字用(《經傳釋詞》卷九:之,其也)。司徒期報告了越王,奉越王命以眾取其幣,“公怒,殺期之甥之為大子者”,杜注:“忿期而及其姊為夫人者,遂複及夫人之子。”

[原文]

宋景公無子,取公孫周之子得與啟畜諸公宮,①未有立焉。於是皇緩為右師,皇非我為大司馬,皇懷為司徒,靈不緩為左師,樂茷為司城,樂朱□為大司寇。六卿三族降聽政,因大尹以達。②大尹常不告,而以其欲稱君命以令;國人惡之。司城欲去大尹,左師曰:“縱之,使盈其罪。重而無基,能無敝乎?”③

冬十月,公遊於空澤。辛巳,卒於連中。大尹興空澤之士千甲,奉公自空桐入,如沃宮。④使召六子,曰:“聞下有師,君請六子畫。”六子至,以甲劫之,曰:“君有疾病,請二三子盟。”乃盟於少寢之庭,曰:“無為公室不利!”大尹立啟,奉喪殯於大宮,⑤三日而後國人知之。司城茷使宣言於國曰:“大尹惑蠱其君而專其利”(令)〔今〕君無疾而死,死又匿之。是無他矣,大尹之罪也!”⑥

[今注]

①杜注:“周,元公孫子高也。得,昭公也。啟,得弟。畜,養也。”孔疏指出《史記·宋世家》有關世係不同,“其說殺昭公得立之所由與此不合”,而得為昭公則相同。按:得,《宋世家》作特。②宋六卿,即右師、大司馬、司徒、左師、司城、大司寇。而文七年、成十五年《左傳》將左師列第二位,其他四卿列左師後,依次類推。杜注:“三族,皇、靈、樂也。降,和同也。大尹,近官有寵者,六卿因之以自通達於君。”俞曲園先生《群經平議》卷二十七謂降與共聲近,“降聽政即共聽政”,“下文曰‘三族共政無相害也’,‘降聽政’即是‘共政’,前用假字,後用正字耳。”俞氏說甚確。關於大尹,楊注謂杜氏說“不知何據”,認為梁履繩《左通補釋》引《周氏附論》,於鬯《香草校書》的意見,“俱可備一說”。實亦“不知何據”。我們認為,從《左氏》下文看,毋寧說杜注近之,而於醴尊疑為外戚官名亦有可能。③司城想將大尹一官除掉,而左師主張先放縱他,“使盈其罪”,讓他惡貫滿盈。“重而無基,能無敝乎”,杜注:“言勢重而無德以為基,必(叛)[敗]也。”楊注這裏用杜注。④杜注:“空澤,宋邑。連中,館名。”士千甲,杜注認為即“甲士千人”。“奉公自空桐入,如沃宮”,杜注:“奉公屍也。梁國虞縣東南有地名空桐。沃宮,宋都內宮名。”按:後來秦始皇出遊,死於沙丘,李斯、趙高等人秘不發喪,行從直道至鹹陽,與哀公廿六年《左傳》所記大尹奉衛君屍如沃宮有相似的情形。⑤大尹以死去了的衛君的名義發布命令,後來有仿效者。李斯、趙高等人奉秦始皇屍返鹹陽途中,“更為書賜公子扶蘇、蒙恬,數以罪,賜死”,詐為詔立胡亥為太子,都是以始皇名義發布的命令。哀廿六年《左傳》記“大尹立啟,奉喪殯於大宮”,俞曲園先生說:“大宮者,宋之祖廟也。”“殯於大宮者,宋人用殷禮也。”舉《檀弓下》記“殷朝而殯於祖”為證,其說是。⑥“令君”,令當作今。阮元等《校勘記》列舉作“今”諸本。反複體會文義,我們認為作“今”是。“今君無疾而死”句以下,杜注:“言大尹所弑。”按:司城欲去大尹,把這樣的罪名扣在大尹頭上,是很厲害的一手。

[原文]

得夢啟北首而寢於盧門之外,己為(鳥)〔烏〕而集於其上,咮加於南門,尾加於桐門,曰:“餘夢美,必立!”⑦

大尹謀曰:“我不在盟,無乃逐我?複盟之乎!”使祝為載書。六子在唐盂。將盟之,祝襄以載書告皇非我。皇非我因子潞、門尹得、左師謀曰:“民與我,逐之乎!”⑧皆歸授甲,使徇於國,曰:“大尹惑蠱其君,以陵虐公室。與我者,救君者也!”眾曰:“與之!”大尹徇曰:“戴氏、皇氏將不利公室。與我者,無憂不富!”眾曰:“無別!”⑨戴氏、皇氏欲伐公,樂得曰:“不可!彼以陵公有罪。我伐公,則甚焉。”使國人施於大尹,大尹奉啟以奔楚。乃立得⑩,司城為上卿。盟曰:“三族共政,無相害也!”

[今注]

⑦“得夢啟北首而寢於盧門之外”句以下,杜注:“盧門,宋東門。北首,死象。(盧)〔在〕門外,失國也。桐門,北門。”孔疏:“《禮運》雲‘死者北首……’故以北首為死象。”楊注引馬宗璉《春秋左傳補注》認為杜注謂盧門為東門,“非是”,此處杜注應同於昭二十一年《傳》注,作“盧門,宋東城南門”。上引孔、馬等人的意見都是對的。“鳥”當作“烏”,因為揆之文義,這裏不當用泛指之共名“鳥”,自以作特指之“烏”為是,阮元等《校勘記》可參。咮讀zhòu(音同“晝”),這裏指烏嘴。嘴巴蓋了南門,尾巴蓋了北門,得自以為做了個美夢,自以為被立於嗣主者非己莫屬。⑧杜注:“少寢庭但以君命盟六卿,大尹不盟。”所以大尹擔心自己被逐,要設法複盟。《左氏》下文杜注謂唐盂為地名,又說:“襄,祝名。子潞,樂茷。”門尹得即樂得。皇非我與樂茷、樂得、左師商量說:國民支持我們,就把大尹趕走吧!⑨“使徇於國”,意思是要他們行示國中,到處宣布大尹之罪,號召救君。大尹也派人徇示國中,做反宣傳,指斥戴氏皇氏將不利國君,拉攏國民反對他們。杜注:“戴氏即樂氏。”大尹放話說:支持他大尹的人,不要擔心發不了財。“眾曰無別”,杜注:“惡其號令與君無別。”似可備一說。楊遇夫先生《讀左傳》認為這句話是說眾人謂大尹與不利公室者固無別,這樣講,與上文的聯係還緊湊些,比杜注好。⑩“戴氏皇氏欲伐公”,杜注:“公謂啟。”樂得不讚成伐啟,因為人家還說陵虐公室有罪呢。“使國人施於大尹”,杜注:“施罪於大尹。”大尹奉君啟出奔楚國而去,於是得被立為宋君。

[原文]

衛出公自城□使以弓問子贛①,且曰:“吾其入乎?”子贛稽首受弓,對曰:“臣不識也。”私於使者曰:“昔成公孫於陳,寧武子、孫莊子為宛濮之盟而君入。獻公孫於(衛)齊,子鮮、子展為夷儀之盟而君入。今君再在孫矣,內不聞獻之親,外不聞成之卿,則賜不識所由入也。②《詩》曰:‘無競惟人,四方其順之。’若得其人,四方以為主,而國於何有?”③

[今注]

①句中“問”字,與哀二十年《左傳》“與之一簞珠,使問趙孟”句中“問”字義同,彼《傳》杜注:“問,遺也。”衛出公即衛侯輒。城□已見於上年《左傳》,杜注:“近宋邑。”衛出公在此地派人將一把弓贈送給子贛。②“昔成公孫於陳”句及其下,《釋文》:“孫音遜,本亦作遜。”杜注:“僖二十八年,衛成公奔楚,遂適陳。”杜注又指出:“寧武子、孫莊子為宛濮之盟而君入”,盟在僖二十八年;“獻公孫於(衛)齊”,事在襄十四年;有夷儀之盟而君入,事在襄二十六年。“今君再在孫矣”,杜注:“謂十五年孫魯,今又孫宋。”楊注用此杜注。《左氏》下文杜征南不注,楊注:“獻之親”指子鮮、子展從獻公於外,而與寧喜謀納公;“成之卿”指孫莊、寧武皆成公之卿。內外兩不聞,是以子贛不知衛出公憑什麼可以入國複辟。③杜注:“《詩》,《周頌》。言無強,惟得人也。”孔疏:“《詩·周頌》,《烈文》之篇也。競,強也。無強乎唯得賢人也。若得賢人,四方諸國皆順從之矣。”顯然,這是把《詩》中“訓之”講成“順之”了。今按:其實這兩句詩又見於《大雅·抑》。《抑》中與這兩句相對的另兩句詩是:“有覺德行,四國順之。”段玉裁說過:“訓,順也,此六書之假借。”“引伸之,凡順皆曰訓。”但既然是相對而言,則必有細微的差別。訓之,應該是以說教而使從之;順之,明是出於德行之感化。而說教出於賢人,則所謂訓之未必與德行無關;順之乃順其德行,亦未必僅有身教而無言傳也。“若得其人”,應該是若得賢人。“四方以為主”,杜注:“為主[主]四方。”其實也就是“四方其訓之”。“而國於何有”,楊注:“此猶言得國有何難哉。”聯係上文看,這是子贛批評衛出公未能納賢用賢,所以“再在孫”而難以入國為主。

傳二十七年①

[原文]

春,越子使(後)[舌]庸來聘,且言邾田,封於駘上。②二月,盟於平陽,三子皆從。康子病之,言及子贛,曰:“若在此,吾不及此夫!”③武伯曰:“然。何不召?”曰:“固將召之。”文子曰:“他日請念。”④

夏四月己亥,季康子卒。公吊焉,降禮。⑤

[今注]

①魯哀公二十七年,是公元前468年,周貞定王介元年,入戰國後第八年。②杜注:“欲使魯還邾田,封竟至駘上。”楊注:“越以霸主身份派舌庸來與魯談,協定以邰上為魯、邾交界處。”按:楊注更為明確。③“盟於平陽”,杜注謂此平陽為西平陽。“三子皆從”,杜注:“季康子、叔孫文子、孟武伯皆從舌庸盟。”楊注:“杜誤,從魯哀公也。”如果杜征南說三子皆從哀公與舌庸盟,也許就對了。“康子病之”,杜注:“恥從蠻夷盟。”楊注:“亦恥以公、卿從一大夫盟也。”依春秋時代禮製,小國之上卿當大國之下卿,中當其上大夫,下當其上大夫,魯國三子若皆為上卿,而越國舌庸連下卿也不是,則楊注完全正確;否則,這裏楊注可能有一點問題。(請參看拙著《中國禮製史·先秦卷》第五章第八節。)“言及子贛”以下,杜注謂子贛若在此,“不及與越盟。”楊注謂子貢善於辭令,足以拒絕舌庸強求之盟,以“十二年子貢曾卻吳王夫差之請尋盟”為例證,可以說明《左氏》記康子之言以及杜注的判斷。④“他日請念”,杜注:“言季孫不能用子贛,臨難而思之。”楊注用杜注。⑤“公吊焉,降禮”,杜注:“禮不備也。言公之多妄。”楊注引二十五年《傳》“公與大夫始有惡”以及下《傳》“三桓亦患公之妄也”證明這裏《左氏》所記的情況以及杜注之合情理,其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