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秋左傳(47)(2 / 3)

[原文]

晉荀瑤帥師伐鄭,次於桐丘。鄭駟弘請救於齊。齊師將興,陳成子屬孤子三日朝,設乘車兩馬,係五邑焉;召顏涿聚之子晉,曰:“隰之役,而父死焉。以國之多難,未女恤也。今君命女以是邑也,服車而朝,毋廢前勞!”①乃救鄭。及留舒,違穀七裏,穀人不知。及濮,雨,不涉。子思曰:“大國在敝邑之宇下,是以告急。今師不行,恐無及也!”②成子衣製杖戈,立於阪上;馬不出者,助之鞭之。知伯聞之,乃還③,曰:“我卜伐鄭,不卜敵齊。”使謂成子曰:“大夫陳子,陳之自出。陳之不祀,鄭之罪也,故寡君使瑤察陳衷焉,謂大夫‘其恤陳乎’。若利本之顛,瑤何有焉!”成子怒,曰:“多陵人者皆不在。知伯其能久乎?”④

中行文子告成子曰:“有自晉師告寅者,將為輕車千乘以厭齊師之門。則可盡也。”成子曰:“寡君命桓曰:‘無及寡,無畏眾。’雖過千乘,敢辟之乎?將以子之命告寡君。”⑤文子曰:“吾乃今知所以亡。君子之謀也:始,衷,終,皆舉之而後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難乎!”⑥

[今注]

①“陳成子屬孤子”句及其下,杜注:“屬,會死事者之子,使朝三日以禮之。乘車兩馬,大夫服,又加之五邑。”楊注引章太炎先生《春秋左傳讀》:“邑當為裛之省文……此乃策書之囊。竹簡繁重,故一策書分為五囊也。”今按:如果這裏邑是城邑,死於國事者之子每人五邑,那該要拿多少個城邑賞給他們?所以這裏應該說章先生的解釋較為合理。陳成子對顏涿聚之子晉說了一番話,杜注:“隰役在二十三年。”而父指晉之父,即顏涿聚。“今君命女以是邑也”,命即錫命,是邑即隰,陳成子假君命以隰賜晉,這才是以城邑賞之:惟晉一人得城邑之賜,賜予晉者惟一邑。“服車而朝”指上文“乘車兩馬”,“朝三日”。“毋廢前勞”,楊注:“前勞指顏涿聚之功。”意思是鼓勵顏晉繼承父誌立新功。②留舒,穀,皆齊地。濮,水名。“違穀七裏,穀人不知”,杜注:“言其整也……違,去也。”又說:“子思,國參。”依《釋文》,這個“參”讀cān。按:這個子思應該是鄭國人,隨鄭駟弘來齊國求救者。“大國在敝邑之宇下”及其下文,“大國”指晉,荀瑤已帥晉師次於鄭地桐丘,譬之為“在敝邑之宇下”。齊師因雨而不能過濮水,恐怕就趕不上救鄭國了。③“成子衣製杖戈”以下,杜注:“製,雨衣也。”楊注引俞正燮《癸巳類稿·製解》謂製為今之鬥蓬,可備一說。晉軍主帥知伯聽說陳成子衣製杖戈,親自幫助將士趕馬,於是退兵回晉國去了。杜注:“畏其得眾心。”這樣說是對的。④杜注:“十七年楚獨滅陳,非鄭之罪。蓋知伯誣陳子,故陳子怒,謂其多陵人。衷,善也。”顧亭林《左傳杜解補正》引傅遜說:“衷,中也,察其中見滅之由。”楊注認為“傅說較長”,杜注誤。“謂大夫其恤陳乎”,大夫指陳成子,“其”為擬議之辭,這一句意思是:陳成子該為陳國之亡發愁吧。“若利本之顛”句及其下,杜注:“言陳滅於己無傷。”楊注:“本指陳,陳恒之所自出也。此誣陳恒以陳亡為己利。猶言汝不恤陳,與我無害。”我們認為這裏杜楊兩注並無異議。“多陵人者皆不在,知伯其能久乎”,沈欽韓《春秋左傳補注》、洪亮吉《左傳詁》於此引《爾雅·釋詁》:“在,終也。”楊注從之,又說:“其作豈用。”我們認為這樣解說很準確。倘若當時陳成子真這樣說過,豈非也有先見之明嗎?但也可能是偶然言中而已。⑤杜注:“文子,荀寅。此時奔在齊。”《釋文》:“厭,於甲反,又音於輒反。”我們認為這個厭就是壓,應讀yā(音同“押”)。荀寅告訴陳成子,說晉師將派“輕車千乘”向齊師軍門壓來,即將盡殲齊軍,楊注之意如此。“成子曰”句以下,杜注:“成子疑其有為晉之心也。”孔疏謂“無及寡”句意思是“無陵侮寡少而橫及之”。楊注謂“無及寡”句“及”是攻擊、打擊之義。按:“無及寡,無畏眾”,蓋即陳成子本人的思想意誌,托命於君,自是尊君之義。成子表示將以荀寅的話報告齊君,既示尊君,慎重,意謂將與國君研究,而且表示警告:倘若謊報軍情,必將受到懲罰。⑥荀寅說他至此終於知道自己為何出奔逃亡的原因了。杜注:“自恨己無知。”楊注於此用杜注。《左氏》下文“始、衷、終”並舉,則“衷”同“中”可知。杜注:“謀一事則當慮此三變,然後入而行之,所謂君子三思。悔其言不可複。”孔疏:“君子之為謀也,思其始,思其中,思其終,三者盡無猜嫌,皆可舉而行之,然後設言以入前人焉。”楊注謂“皆舉之”句中“舉”字是“謀”的意思,有《呂氏春秋·異寶篇》高注為證;又說:“入謂入言於上”。這樣解說,勝杜注,而且勝孔疏。所謂“三不知而入之”,意思應該是不知思其始,不知思其中,也不知謀其終,未經深思而匆忙報告,自然難於為領導人所接受。

[原文]

公患三桓之侈也,欲以諸侯去之;三桓亦患公之妄也:故君臣多間。①公遊於陵阪,遇孟武伯於孟氏之衢,曰:“請有問於子:餘及死乎?”對曰:“臣無由知之。”②三問,卒辭不對。

公欲以越伐魯而去三桓。秋八月甲戌,公如公孫有陘氏;因孫於邾,乃遂如越。③國人施公孫有山氏。

[今注]

①楊注引《說文》及其段注解釋“侈”字本義,謂凡自多以陵人曰侈,甚是。三桓自侈,必然欺人,甚而欺公。魯哀公總是擔心三桓之侈及己,杜注:“欲求諸侯師以逐三桓。”《魯世家》:“三桓亦患公作難。”如果像昭公那樣不自量力,勇於與三家攤牌,真所謂妄。“君臣多間”,杜注:“間,隙也。”多間隙,就是不融洽,不和諧。②“請有問於子”句以下,杜注:“問己可得以壽死不。”哀公當時心態之不得安寧可知。“臣無由知之”,意思是臣下我沒辦法知道。③杜注:“有陘氏即有山氏。”楊注:“氏猶家也。”《左氏》所謂“孫於邾”,《魯世家》作“去如鄒”,彼時邾鄒兩字音同可互作。“乃遂如越”,因為“公欲以越伐魯而去三桓”。④杜注:“以公從其家出故也。終子贛之言,君不沒於魯。”楊伯峻先生用《晉語九》韋注:“施,劾捕也。”楊注:“疑即二十六年《傳》‘施於大尹’之施,罪之也。”此說確不可易,彼杜注不誤。

[原文]

悼之四年,晉荀瑤帥師圍鄭,未至,鄭駟弘曰:“知伯愎而好勝。早下之,則可行也。”①乃先保南裏以待之。知伯入南裏,門於桔柣之門。鄭人俘酅魁壘,賂之以知政,閉其口而死。②

將門,知伯謂趙孟:“入之!”對曰:“主在此。”知伯曰:“惡而無勇,何以為子?”對曰:“以能忍恥,庶無害趙宗乎!”③知伯不悛,——趙襄子由是惎知伯,——遂喪之。知伯貪而愎,故韓、魏反而喪之。④

[今注]

①“早下之”:“下”有降於敵或使敵降兩種意思。由《左氏》上文“知伯愎而好勝”、下文“可行也”推斷,這裏“下”可以是示以謙下的意思。杜注:“行,去也。”楊注:“謂可使晉軍退去。”我示以屈服,知伯好勝的心理得到滿足,他就退兵了。這有何不好呢?②“先保南裏以待之”,杜注:“保,守也。南裏在城外。”桔讀jié(音同“捷”),柣讀dié(音同“迭”)。桔柣之門,莊二十八年《左傳》杜注說是鄭遠郊之門。酅讀xié(音同“攜”),杜注:“酅魁壘,晉士。”這裏諸家無異議。“賂之以知政”,杜注:“欲使反為鄭。”所以許諾魁壘,事成後讓他擔任鄭國的知政。誰料此人不肯應允,鄭人隻好堵住他的嘴,讓他窒塞而死了。③杜注:“將攻鄭門。”知伯命趙孟攻入城去,可是趙孟不肯衝鋒,杜注:“主謂知伯也。言主在此,何不自入?”此注實不合情理,所以楊注有不同說法:“趙孟蓋謙言,主在此,吾不能先也。”楊先生此注義長。“知伯曰”以下,杜注:“惡,貌醜也。簡子廢嫡子伯魯而立襄子,故知伯言其醜且無勇,何以立為子。”趙孟回答的意思是:他之所以得立為太子,是因為他能為社稷為宗廟忍受恥辱,有希望無害於趙氏宗族。我們認為這恰好是愎而好勝的知伯比不上的。④惎讀jì(音同“忌”),杜注:“毒也。”但是這裏以作“忌恨”講為貼切。“遂喪之”,喪作使動詞用,楊注已指出這一句意思是“知伯帥韓、魏之師圍趙襄子於晉陽,欲滅亡之”。《左氏》下文“韓、魏反而喪之”,杜注引《史記》說後來“知伯帥韓、魏圍趙襄子於晉陽,韓、魏反與趙氏謀殺知伯於晉陽之下”。此事“在春秋後二十七年”。孔疏的說法稍有不同,認為“事在《春秋》獲麟之後二十七年”。我們認為不如換一個說法,此事不發生在魯哀公二十七年,也決非魯悼公四年之事,而是魯悼公十四年(周貞定王介十六年)之事,在入戰國後第二十三年(公元前453年)。《左氏》又一次提前寫後來發生的事,用杜注的慣例,是所謂“終言之也”。楊注指出這裏是“終陳恒之言”,甚確。

春秋左傳校注跋

早年聽說清章實齋嚐謂六經皆史,人文社會科學界都表示認可。近年知道已有學者說過六經皆禮,至少有治禮學者表示讚賞。我們認為:《樂經》今不可見,姑不論,《五經》《四書》皆史也,皆禮也。《四書》《五經》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遺產的重要部分。自姬周以來,曆代研究《五經》《四書》或其中某部分的文化人何止成千上萬,曆代解說《四書》《五經》或其中某部分而有著述流布者又何止成千上萬!這對治史治禮者而言,不必一空依傍而向壁虛造,自然應該是值得慶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