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陸淳《修傳始終記》謂啖助“始以上元辛醜歲(761)集三傳釋《春秋》,至大曆庚戌歲(770)而畢”,正好十年,與《新唐書》相合。啖助此二書均佚不傳。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有啖助《春秋集傳》一卷(附《統例》)。

兩《唐書》皆不言趙匡著述,惟《新唐書·啖助傳》說趙匡曾受陸質之請,損益其師《春秋集注》、《統例》二書。《宋史·藝文誌》則雲:“趙匡《春秋闡微纂類義統》十卷。”《春秋本義·春秋傳名氏》雲:“河東趙氏匡伯循《闡微纂類義統》。”《經義考》卷一七六亦著錄趙匡《春秋闡微纂類義統》十卷,引章拱之雲:“趙氏集啖氏《統例》、《集注》二書及已說可以例舉者,為《闡微義統》十二卷,第三、四卷亡逸。”可見,趙匡除了受陸淳之請損益啖助著述外,還自撰有《春秋闡微纂類義統》十二卷。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有趙匡《春秋闡微纂類義統》一卷。《通誌·藝文略》則著錄“《春秋闡微纂類義統》十二卷”,題名陸淳,誤。《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部《春秋》類著錄《春秋闡微纂類義統》一卷(玉函山房輯本),又題“唐啖助撰”,亦誤。

對陸淳《春秋》著述的記載也存在一些歧異。柳宗元《陸文通先生墓表》說陸質“為《春秋集注》十篇、《辯疑》七篇、《微指》二篇”。《舊唐書·陸質傳》雲:“質著《集注春秋》二十卷、《類禮》二十卷、《君臣圖翼》二十五卷,並行於代。”《新唐書·陸質傳》僅稱“所著書甚多,行於世”,不言具體書名。《新唐書·藝文誌》則著錄:“陸質《集注春秋》二十卷,又《集傳春秋纂例》十卷,《春秋微旨》二卷,《春秋辨疑》七卷。”在《纂例》、《辨疑》、《微旨》三書外,又別有“《集注春秋》二十卷”。此後,《通誌·藝文略》、《宋史·藝文誌》著錄陸質《集傳春秋纂例》十卷、陸淳《集傳春秋微旨》三卷、《集傳春秋辨疑》七卷。《直齋書錄解題》卷三著錄陸質《春秋集傳纂例》十卷、《辨疑》七卷,並雲:“《唐誌》有質《集注》二十卷,今不存,然《纂例》、《辨疑》中,大略具矣。又有《微旨》二卷,未見。”《文獻通考》卷一八二亦著錄《春秋集傳纂例》、《辨疑》共十七卷,可見各種記載互有出入。細究其實,陸淳《春秋》著述實際上有三種,即《春秋集傳纂例》十卷、《春秋辨疑》七卷和《春秋微旨》三卷。《微旨》三卷,《新唐書·藝文誌》、《陸文通先生墓表》均作二卷(篇)。據《春秋微旨》卷首陸淳自序明稱“今掇其微旨總為三卷”,可見《新唐書·藝文誌》及《陸文通先生墓表》均係傳抄之誤。《郡齋讀書誌》卷一下著錄陸淳《春秋微旨》六卷,蓋後世又有析分之本。而所謂《集注春秋》二十卷者,筆者推斷即《纂例》十卷、《辨疑》七卷、《微旨》三卷三書之合稱。呂溫《代國子陸博士進表》雲:“輒集注《春秋》經文,勒成十卷,上下千載,研覃三紀。”按《唐會要》卷三六雲:“(貞元)十九年二月,淮南節度使杜佑撰《通典》二百卷上之。……給事中陸贄著《集注春秋》二十卷、《君臣圖翼》三十五卷上之。”征諸史誌,陸贄並無此二書,《君臣圖翼》更係陸質著述,已見前所引《舊唐書》本傳,陸贄之“贄”顯為“質”之誤。

由此可見陸質上其所著《集注春秋》實二十卷,並非十卷,呂溫代表“勒成十卷”之“十”上當脫“二”字。陸質於貞元十九年(803)進《集注春秋》二十卷,而據《舊唐書·陸質傳》,陸質於貞元二十一年(805)即卒,可見陸質所進當為平生著述。《舊唐書·陸質傳》言“質著《集注春秋》二十卷”雲雲,不提及《纂例》十卷、《辨疑》七卷、《微旨》三卷諸名,正是總合三書而稱之。而《通誌·藝文略》及《宋史·藝文誌》著錄陸淳《纂例》十卷、《辨疑》七卷、《微旨》三卷三書,無所謂《集注春秋》二十卷,又是分而錄之,皆得其實。朱彝尊《曝書亭集》卷三四《陸氏春秋三書序》雲:“給事中陸淳師事匡,纂會其文為《春秋集傳纂例》十卷,又撰《集注春秋》二十卷、《微旨》三卷、《辨疑》七卷。”所言趙、陸二人關係及陸質著述實有不確,所謂《集注春秋》二十卷者,乃陸氏三書之合編,並非另行撰作之著述。

與啖助、趙匡二人著述早佚不同,陸淳的《春秋》著述至今保存得比較完整,這在整個唐代經學家中也頗為罕見。陸淳《纂例》十卷相當集中地保存了啖趙學派的學術宗旨。據卷一自敘,書成於唐代宗大曆乙卯(775),十卷共四十篇。第一篇至第八篇為卷一,是全書總義。第九篇至第三十五篇,是對《春秋》義例的具體分析。第三十六篇以下五篇是經傳文字脫繆及人名國名地名。《四庫全書總目》卷二六說此書“其發明筆削之例者,實止中間二十六篇而已(按,指第九篇至第三十五篇)”,認為最重要的部分是這二十六篇,這當然是一種偏見。現在看來,卷一的幾篇提綱挈領,總論全書,才是最重要的部分。陸淳《春秋集傳辨疑凡例》雲:“《集傳》取舍三傳之義可入條例者,於《纂例》諸篇言之備矣。其有隨文解釋,非例可舉者,恐有疑難,故纂啖趙之說著《辯疑》。”可見《纂例》、《辨疑》皆是陸淳述啖、趙兩家之說,很少有自己的論說。《微旨》一書則先列三傳異同,參以啖趙之說,而斷其是非,較多地有陸淳個人的見解。而於每條必稱“淳聞之師曰”,乃陸淳自明其學之所出,示不忘本也,不能全以為轉述啖助之說。

啖趙學派對傳統《春秋》學有很大衝擊,其議論之新異,影響之深遠,於中唐《春秋》學中最為翹楚。首先,啖、趙認為三傳均未達《春秋》深指、聖人筆意。三傳學者認為通過以傳逆經、依傳達經的方法,可以把握《春秋》之“微言大義”,而且經過長時間的探究,都形成了權威性的結論和著述。如說《左傳》者認為“《春秋》者,周公之誌也”。說《公羊》者認為“夫子之作《春秋》,將以黜周王魯,變周之文,從先代之質”。說《穀梁》者認為“夫子傷之,乃作《春秋》,所以明黜陟,著勸戒,成天下之事業,定天下之邪正,使夫善人勸焉,淫人懼焉”。啖助則橫掃三家,獨標新義,“吾觀三家之說,誠未達乎《春秋》大宗,安可議其深指?可謂宏綱既失,萬目從而大去者也”。啖助認為《春秋》之旨在於“救時之弊,革禮之薄”,“參用二帝三王之法,以夏為本,不全守周典禮”。啖助質難杜預說:“若然,則周德雖衰,禮經未泯,化人足矣。何必複作《春秋》乎?”認為夫子是傷於周主威權不行,於是“下同列國,首王正以大一統,先王人以黜諸侯,不書戰以示莫敵,稱天王以表無二尊,唯王為大,邈矣崇高”。而何休竟然說是黜周王魯,自然荒謬無稽。至於穀梁家說明黜陟,著勸戒,更沒有體現出《春秋》的微言大義,“粗陳梗概,殊無深指。且曆代史書皆是懲勸,《春秋》之作豈獨爾乎?”正是曆來相沿“《穀梁》膚淺”的論調。當然,啖助雖對三傳都不滿意,但在追求《春秋》深指上還是受到公羊學的影響較大,所謂“首王正以大一統”、“唯王為大”這些都是《公羊傳》開宗明義的思想。趙匡則別著一理,說:“予謂《春秋》因史製經,以明王道。其指大要二端而已,興常典也,著權製也。”

其次,啖助認為三傳互有得失,《左傳》敘事詳備,《公》、《穀》二傳則傳經密於《左傳》,同時穿鑿附會也甚於《左傳》。啖助認為,《左傳》作者得到了豐富的史料,在作傳時又廣收博取當時文集雜書,雖然“是非交錯,混然難證”,不過“其大略皆是左氏舊意,故比餘傳,其功最高。博采諸家,敘事尤備,能令百代之下,頗見本末。因以求意,經文可知”,充分肯定了《左傳》敘事的功績。但《左傳》敘事雖多,釋義卻少,又作傳之人,“妄有附益,故多迂談”,甚至連原先沒有的經義也強為解說,“遂令邪正紛揉,學者迷宗也”。《公》、《穀》二傳初亦口授,後人據其大義,散配經文,故多乖謬,失其綱統,“然其大指亦是子夏所傳,故二傳傳經,密於《左氏》”。密則密矣,其弊端亦由是而生,“隨文解識,往往鉤深,但以守文堅滯,泥難不通,比附日月,曲生條例,義有不合,亦複強通,舛駁不倫,或至矛盾,不近聖人夷曠之體也”,“二傳穿鑿,悉以褒貶言之,是故繁碎甚於《左氏》”。應該說,這些都是切中肯綮之論。比較三傳的優劣得失,啖助之前已有不少說法,如範寧說:“《左氏》豔而富,其失也巫;《穀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辯而裁,其失也俗。”但他們總是選其所宗的一傳為歸宿,最終未能跳出門戶之見,啖、趙擺脫了束縛,抨擊三傳,中得心源,自出機杼,作風已是迥然不同。

再次,啖、趙關於《左傳》作者及成書時代的新觀點,對後世影響極大。

啖助認為:“三傳之義,本皆口傳,後之學者,乃著竹帛,而以祖師之目題之。”本來說《公》、《穀》二傳出於口傳,起源甚早,如《漢書·藝文誌》即以《公》、《穀》二傳之義本皆口說,後來才形於竹帛。但以《左傳》本皆口說,則是一種新穎的見解。《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說左丘明是“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之後即使是反對《左氏》立於學官的太常博士,也莫不承認《左傳》是先秦舊籍。啖助則根據《左傳》記事的詳略和內容,對《左傳》的成書情況作了嶄新的推測:

予觀《左氏傳》,自周、晉、齊、宋、楚、鄭等國之事最詳。晉則每一出師,具列將佐。宋則每因興廢,備舉六卿,故知史策之文,每國各異。

左氏得此數國之史以授門人,義則口傳,未形竹帛,後代學者乃演而通之,總而合之,編次年月,以為傳記。又廣采當時文集故,兼與子產、晏子及諸國卿佐家傳,並卜書、夢書及雜占書,縱橫家、小說、諷諫等雜在其中,故敘事雖多,釋意殊少,是非交錯,混然難證。

啖助認為《左傳》晚成,應當說這是《左傳》成書戰國說的濫觴。不過,啖助雖然認為《左傳》不是左氏親著,而是後來人作,但其大略皆是左氏舊意,並且大致同意左氏就是左丘明,曾受經於孔子的傳統說法。趙匡則往前大進一步,提出“左氏非丘明”,絕不與與孔子同時,亦不受經於孔子的著名觀點。趙匡認為,《左傳》解經淺於《公》、《穀》,誣謬實繁。若左丘明才實過人,受經於仲尼,豈宜若此?左丘明蓋夫子以前賢人,如史佚、遲任之流,見稱於當時者。趙匡還認為《公》、《穀》二傳作者雖是孔門後之門人,“但不知師資幾世耳”,後來所說的作者名字和時代並不可靠。

三傳作者均不可考,三傳先後亦不明晰。凡此種種,論析推闡,新意迭出,相形之下,劉知幾的“疑古惑經”尚屬大輅椎輪,啖、趙諸人則已是肌理略分,漸臻精密了。

啖趙學派以前的一千多年裏,《漢書·藝文誌》所載《春秋》五傳中,隨著歲月的流逝,其中的鄒、夾二傳先後被淘汰了,流行於世的是《公羊》、《穀梁》和《左傳》三傳。從西漢以來,學者們“秉觚牘,焦思慮,以為論注疏說者,百千人矣”。但不管如何分歧,他們都是以傳逆經,依傳求經,都承認傳的特殊地位,並不懷疑本傳釋經的真實性和權威性,這已形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思維定勢。雖然各自尊奉的傳並不相同,但有一傳作為自己的支撐點和勢力範圍則是不言而喻的。三傳學者各執一端,各安其意,互相攻駁,極難相通。雖有馬融、胡訥、潘叔虔諸人同時研究三傳,但還是尊主其中一傳,未能跳出三傳畛域。首先擺脫這種思維定勢的是啖趙學派,他們不僅不信從三傳的所謂權威解釋如杜預、何休、範寧諸家學說,否定三傳的注疏,而且直接否定三傳,認為三傳均未能達《春秋》深指,不值得奉為圭臬,因此越過三傳直探聖人之心,欲圖熄滅千百年來的紛紛擾擾,真可謂是另辟蹊徑。啖、趙之盡斥三傳,自抒己意,其邏輯走向自然是舍傳求經,自出機杼。當然,啖趙學派的舍傳求經並不是說完全拋棄三傳(實際上也不可能),單憑《春秋》經文推求聖人本意,如韓愈《贈盧仝詩》所謂“《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究終始”,而是務考三傳得失,以求聖人宗旨所在。

也就是說,他們的解釋就是傳,而且還是“真傳”。而這種另探別求所得的“真傳”和微言大義,隻能說更多是出於自己的裁斷了。啖趙學派打破各守一傳的專門之法,瓦解了三傳的各自為政,攻駁三傳同時也兼采三傳,三傳而外,別樹一幟。其攻駁三傳,別求經義,三傳地位明顯下降了。啖、趙諸人均未明標自己的著述為《春秋傳》,而到學風更加大膽的宋代,明標自己著述為《春秋傳》,與三傳等而列之的便所在多有了。

毋庸置疑,啖趙《春秋》學派對當時以及後世都產生了很大影響,而對其評價則因時因人而異。肯定啖趙學派的,如柳宗元,稱陸淳為“巨儒”,認為啖、趙、陸諸人“能知聖人之旨,故《春秋》之言,及是而光明”。此外,如程顥、陸九淵、張樞、陳振孫、朱臨、吳萊等人認為啖趙學派“攘異端,開正途,功亦大矣”,“有功於《春秋》”,“卓然有見於千載之下”,“未有出其書之右者”,“不可沒也”。否定啖趙學派的,如《新唐書》卷二〇〇《儒學傳下·啖助》傳讚說:“啖助在唐,名治《春秋》,摭詘三家,不本所承,自用名學,憑私臆決。……徒令後生穿鑿詭辨,詬前人,舍成說,而自為紛紛,助所階已。”晁公武亦說:“大抵啖趙以前,學者皆顓門名家,苟有不通,寧言誤,其失也固陋。啖趙以後,學者喜援經擊傳,其或未明,則憑私臆決,其失也穿鑿,均失聖人之旨,而穿鑿者之害為甚。”折中論者,如王皙說啖趙學派,“相繼發明聖人之意,指摘三傳之謬,固有功矣。然探聖人之意或未精,斥三傳之謬或太察”。《四庫全書總目》卷二六雲:“助之說《春秋》,務在考三家得失,彌縫漏闕,故其論多異先儒。……蓋舍傳求經,實導宋人之先路。生臆斷之弊,其過不可掩;破附會之失,其功亦不可沒也。”就現在看來,啖趙學派的崛起,以及後來宋學的形成,是對漢魏學術的一場革命,是學術的更嬗與進步。徹底打破門戶之見、標新立異是啖趙學派以及中唐以後其他不守舊說學者的一大特點。他們基本上擺脫了漢學勢力的影響,創立了新的治學方法,促使學風大變,為宋學的興起奠定了基礎。

二、陳嶽與啖趙學派

陳嶽《春秋》學無疑受到啖趙學派的深刻影響,其說經方式、說經內容、說經取向等都與啖趙學派有相近之處。如陳嶽論三傳次第,以《左傳》為上,《公羊》為中,《穀梁》為下,即與陸淳《春秋微旨》、《春秋集傳辨疑》列述三傳之說次第相同。陳嶽《春秋折衷論序》總論三傳,其說亦多承緒啖、趙,以三傳皆未盡達“聖人之意”,“左氏多長,公、穀多短”,與《春秋集傳纂例》卷一《三傳得失議》所述“啖子曰”多有相合,取向實同。《春秋折衷論》原書規模不大,每卷字數不多,可證陳嶽說經實尚簡要,全不同於當時懸為功令的《春秋左傳正義》之詳繁,而說經尚簡也正是啖趙學派的一致傾向,之後宋人如孫複、胡瑗、歐陽修、黎、程頤、胡安國等人亦皆沿此尚簡之風。再者,陳嶽批駁《公》、《穀》二傳多言日月時例,亦與啖趙相近。啖助說:

公、穀多以日月為例,或以書日為美,或以為惡。夫美惡在於事跡,見其文足以知其褒貶,日月之例複何為哉?假如書曰春正月叛逆,與言甲子之日叛逆,又何差異乎?故知皆穿鑿妄說也。假如用之,則舛駁至甚,無一事得通,明非《春秋》之意審矣!……予竊謂公羊所注不日,遠也,所見異辭,所聞異辭,亦久遠多遺落也。凡例當書而不書者,皆舊史之文,明非褒貶所要也。例當書日而不書者,蓋為遺闕。其例不當書日而書者,皆有意也,義各見本傳。杜元凱雲:經首不書王者,為王室不班曆,故不書王也。檢尋二百四十二年,除桓公之外,應年首之事,未有事在書時之例而書王者,亦未有事在書日月之例而不言者,則知自緣史體成文,不關曆也。

比較前文所引陳嶽批評公、穀日月時例之論說,可知陳嶽正是繼承了啖助之緒,文義多相近。所以,宋鼎宗先生曾認為陳嶽《春秋折衷論》“其去取進退之際,要皆決之以胸臆耳,實上承陸淳之《微旨》、《辨疑》”。當然,我們可以將陳嶽視為啖趙學派的後起之秀,但陳嶽平視三傳,去取進退,務從己出,自不屑於蹈襲人後。因此在具體解說上,陳嶽與啖、趙、陸存在著許多不同。

在具體經說上,陳嶽雖有繼承啖、趙、陸者,但數量並不很多,較多的是陳嶽與啖、趙、陸大旨相合,論說各有側重,多可互補。而陳嶽與啖、趙、陸之說相異者也不少。可見,陳嶽繼承了啖趙學派的解經新風,同時又多有發展。

陳嶽與啖、趙、陸大旨相同者,如桓14-5條:桓公十四年,秋八月壬申,禦廩災。乙亥,嚐。陳嶽說:“凡書災,不書烝,禮也。然或有可譏,或有示法,則書,如桓八年書複烝,譏其不正也,謂示法。杜得其旨。噫!災由天,嚐由人,天之有災,蓋以警乎人,欲國君修德正禮應天之警,懼天之戒,勿嚐奚為?斯公、穀之短也。”按,陳嶽謂杜注得其旨,駁公羊“不如勿嚐而已矣”之說。趙匡說:“按周之八月,夏之六月也,不合嚐而嚐,雲常事非也。又雲禦廩災,不如勿嚐而已。按有災當警懼修飭而改卜,何得便闕先君之祀乎?”與陳嶽同。桓16-5條:桓公十六年,十一月,衛侯朔出奔齊。

陳嶽說:“聖人責其不能正其行,讒構取國,不言泄、職之逐,以自奔為文。杜得其旨,公、穀穿鑿。”按,陳嶽駁公、穀之失。啖助說:“諸侯失地則名,《春秋》之常也。左氏得其事實矣。”與陳嶽同。莊24-11條:莊公二十四年,郭公。陳嶽說:“《春秋經》倒文,唯隕石於宋五耳,以其初不辨數,至地方驗故也。斯赤歸於曹,下聯文曰郭公,苟謂郭公赤歸於曹,胡不順文,而倒逆如是,必不然也。設使郭公國滅無所歸而奔於曹,則當書郭公赤奔曹,如衛侯奔齊,亦不曰歸於曹矣。稽其旨,謂赤歸於曹,則歸僖公也,如桓十一年突歸於鄭,十七年蔡季歸於蔡矣,但書郭公,而無餘文矣,則經之闕誤,如桓十四年書夏五之類。杜得其旨。”按,公、穀經文合“郭公”於上句,作“赤歸於曹郭公”。《公羊傳》雲:“赤者何?曹無赤者,蓋郭公也。”《穀梁傳》雲:“赤蓋郭公也。何為名也?禮,諸侯無外歸之義,外歸非正也。”趙匡說:“赤者,曹公子也。郭公自是闕文,其文義都不相關,傳誤甚矣。”陳嶽言“郭公”乃“經之闕誤”與趙匡說同。定1-2條:定公元年,三月,晉人執宋仲幾於京師。陳嶽說:“斯執為城成周而不受功可謂有罪矣。中謂仲幾之罪不蓑城也。奚其鄙歟?下殊不知義例,上得旨。”按,陸淳亦從左氏,說:“會城成周,仲幾不受功故也。”與陳嶽同。

陳嶽多有與啖、趙、陸大旨不殊,然各有側重,可相合互補者。如隱3-7條:隱公三年,冬,十有二月癸未,葬宋穆公。陳嶽說:“凡嗣子正也,弟不正也;嫡正也,庶不正也;長正也,次不正也。宋宣公傳其弟,義則義矣,正乎不正矣。致數世之亂,由不正也。公羊曰:君子大居正。得其旨。”按,陳嶽主要就嗣君正不正著眼,故取公羊“大居正”之說,自然不同於《左傳》。《左傳》雲:“君子曰: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啖助則說:“若宣公本知穆公,反讓其子,且讓以求名,乃是詐也,何足美乎?”直接反駁《左傳》之說,可與陳嶽互補。莊4-5條:莊公四年,六月乙醜,齊侯葬紀伯姬。陳嶽說:“紀季入齊為附庸,齊嘉其歸附,故備紀國夫人禮葬,錄其實也。苟痛之傷之,則當於伯姬卒及大去其國之時書以文之,豈更書葬焉?杜得其旨。”按,陳嶽駁公、穀之“隱而葬之”之說,啖、趙亦駁公、穀。陸淳說:“淳聞於師曰:葬者,臣子之事,非由鄰國也。齊侯恃其強大,並人之國,而禮葬其妻。是謂豺狼之行而為婦人之仁也。書曰齊侯葬紀伯姬,其罪著矣。”趙匡亦說:“《春秋》舉禮教以示後,豈為一時悲喜生文乎?”啖助申言齊侯“豺狼之行而為婦人之仁”之罪,趙匡以《春秋》書法不為“一時悲喜生文”,說皆可補陳嶽之未及。文6-9條:文公六年,閏月不告月,猶朝於廟。陳嶽說:“閏者,積餘之日而成其月,用以正時也。用以正時與諸月奚異?聖人大其居正,天子不居正則諸侯異議,諸侯不居正則大夫異望。《春秋》以春夏秋冬為時之正也,而烝嚐之禮在焉。十二月朔為月之正也,而告朔之禮在焉。閏既正時,禮宜告朔。又究書猶之例,如書四卜郊不從,乃免牲,猶三望。謂宜郊而不郊,則不宜三望矣。斯閏月不告朔,猶朝於廟,謂宜告而不告,則不宜朝矣。左得其旨。”按,啖助說:“公、穀俱言不告月為是,非也。按經文上言不告月,明當告也。下雲猶朝於廟,言當止也。又以告月為名,明月朔皆當告也。”啖助主要從經文上下文義來推論“月朔皆當告”,陳嶽則在“究書猶之例”之外,詳論曆法禮製,言“禮宜告朔”,二說可互補。

陳嶽與啖、趙、陸相異者,如隱2-7條:隱公二年,紀子帛、莒子盟於密。按,《公羊》、《穀梁》二傳經文“帛”作“伯”。陳嶽從左氏說,以子帛為裂之字,說:“所以書紀子帛者,是裂之字。始莒、魯有怨,紀子既婚於我,又使大夫如莒蒞盟以和解之,則裂於我有解忿釋怨、繼好息民之功矣,故書字以貴之。所以居莒子之上者,以密之盟是紀為之主。故左得其旨。”

啖助則認為此條經文有闕文,三傳之說附會穿鑿,皆不可信,說:“傳以子伯為子帛,言是履之字,故附會為此說耳。”又說:“闕文也,非兩會也。”

隱3-3條:隱公三年,夏四月辛卯,君氏卒。陳嶽說:“凡外大夫未有卒而書者,雖天子之大夫,《春秋》亦謂之外,蓋別其內也。餘從左氏。”《公羊》、《穀梁》二傳經文“君氏”作“尹氏”。陳嶽不信“君氏”為“尹氏”,實從《左傳》解“君氏卒”,認為“君氏”乃隱之母。啖助則不信“君氏”乃隱之母,乃從《公》、《穀》經文申解“尹氏卒”,說:“按例無有改字以為義者,豈有改其本姓乎?假如此時隱公之母實卒,不行夫人禮,亦當如定十五年姒氏卒書姓也。”桓5-1條:桓公五年,春正月,甲戌、己醜,陳侯鮑卒。陳嶽說:“凡史策雖內事亦所司告而後書,矧外事乎?《春秋》不告亦不書,聖人筆削之際,雖欲書之,亦不及已。斯陳侯卒,從赴也。兩書日者,陳亂再赴明矣。

舊事難研,故兩存之。聖人苟非升絀之事,疑而不正,闕而不補,是其誌也。

公、穀之說穿鑿經文,甚非所取也。”陳嶽駁公、穀,從左氏“再赴”說。啖助、趙匡則盡駁三傳之說,與陳嶽不同。《公羊傳》雲:“曷為以二日卒之,也。甲戌之日亡,己醜之日死而得,君子疑焉。故以二日卒之也。”啖助說:“按人君雖狂而去,亦當有臣子從之。”又《穀梁傳》雲:“何為以二日卒之?《春秋》之義,信以傳信,疑以傳疑。陳侯以甲戌之日出,己醜之日得,不知死之日,故舉二日以包也。”趙匡說:“豈有正當禍亂之時,而暇競使人赴告哉?假令實再赴,夫子亦當詳定,取其實日,何乃總載之乎?且傳言公疾病而亂作,此文亦據陳國史而記之。驗此則經文甲戌下,當記陳佗作亂之事,今簡脫之爾。左氏不達此意,遂妄雲再赴也。”啖助說:“三傳皆不知有闕文之義,故多造事端爾。豈有人君走出,臣下不追逐,昩其死日乎?”莊3-3條:莊公三年,五月,葬桓王。陳嶽說:“平王太子泄父早卒,立其子林為桓王,王立二十三年,桓十五年崩,至此年方葬,諸侯會葬,故書葬。是時周室至微,齊桓未霸,諸侯無複勤王,故葬緩。且桓十五年後來未見書葬,豈非桓王也?苟改葬,複何以明之?斯公、穀之短。”按,陳嶽駁公羊“改葬”、穀梁“卻屍以求諸侯”之說,同於左氏“葬緩”說。啖助則說:

“此自改葬,不當譏緩。傳見桓十五年王崩,後未見書葬處,故雲爾。”駁左氏“葬緩”說,認為是“改葬”,與陳嶽說正相反。宣15-10條:宣公十五年,冬,蝝生。饑。陳嶽說:“下謂蝝者,緣稅畝而生。苟蝝為緣,則螽、螟複何道哉?斯誤矣。公羊謂當言螽而言蝝,《春秋》書螽與蝝各有其文,非相類也。書螽曰螽生,書蝝曰蝝生,詎可謂螽為蝝也?斯言短矣。稽其旨,則螽之細,其初生為蝝,故曰蝝生,其大為螽,故曰螽。聖人書蝝生蝝矣。苟秋書則害嘉穀,斯冬而書,遇寒而死,故書不為災明矣。杜得其旨。”按,《左傳》雲:“冬,蝝生。饑。幸之也。”?杜注:“蝝未為災而書之者,幸其冬生不為物害,時歲雖饑,猶喜而書之。”趙匡則說:“按此類生訖便為災,如蠶而食葉也。但為秋中之螽未息,冬又生子,重重為災,故書。穀梁曰非災,亦非也。”趙匡駁左氏、穀梁,陳嶽則駁公羊,取左氏,正與趙匡說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