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割青稞(1 / 2)

周五下班的時候,辦公室通知,周日要去割青稞。八月下旬的藏東河穀,到處都是一派成熟豐收的景象。比如迎麵吹來的風,哪怕它是那樣的急促,你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聞到其中淡淡的、青澀的青稞香味。雖然它是那樣的青澀,以至於不倍加留心就一晃而過,但季節分明在張揚這樣一種喜悅的情緒,家家戶戶的房頂上都懸掛著剛剛收獲的青稞。這預示著哪怕是在即將到來的漫長冬季,日子也可以更加甜美。如果沒有青稞的豐收,這樣的甜美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依賴。所以,收割青稞,在這裏並不僅僅是簡單的勞作。它就像一項儀式,莊嚴且神聖。

出發的時間,本來定在七點四十。可等來等去,就是不見車來。一問,才知道單位的同事都已走了。這裏的人們,習慣於約定俗成的模糊語言。比如行署,在我看來,就是我們援藏公寓門口的高大建築。而他們都十分精確地知道,這是指的行署附近的一個路口。

好在麥郎局長在後麵斷後,有一輛小麵包。匆匆地上車,沿著紮曲河好一陣疾馳,小麵包開始顛來倒去地舞蹈。隻有這裏的駕駛員才有如此膽量和技術,敢於像騎士決鬥一般地行車。端的是膽大心細、有驚無險。以前隻是耳聞,如今身臨其境,還是不由得在手心裏捏著一把汗。聽說在怒江沿岸更加驚險,或者,簡直就是險中求進。單位有一個扶貧聯係點在芒康的木許村,到那裏去,路途遙遠還在其次,一路上,險象環生,海拔又高,心髒的承受能力反倒更加重要。

我們的目的地是如意鄉的達若村。在車上,遠遠地可以看見河對岸的如意鄉場鎮。蔬菜大棚整齊劃一,如同列隊出行的兵士。公路兩旁,各種林卡呼嘯而來,絕塵而去。山穀巍峨高聳,河流奔騰不息,隻是在這樣的環境裏我們的目的地似乎不見蹤影。不一會兒,先前出發的大車趕了過來。隻見它一個右轉的急彎,就上了陡峭的山路。這樣的路況,就是烏江沿岸,也極少見到。現在,連村道都基本硬化了,哪裏有這般艱險和局促。

車行至村頭,幾個年長的藏族阿沃(阿媽)早已等候在那裏。她們都是家裏缺乏男勞力,特地向駐村工作隊申請機關幹部下鄉幫助收割的。簡單的碰頭,分配任務,一行人下了車。走了好一陣,才看見我們的責任田在山下的一個台地裏。這天太陽出來得晚,迤邐下山,感覺像在逛林卡。走在後麵的老貢布已經開始唱起山歌,他曾經是個熟練的農人,不過那已是很早的事情了。作為班子成員,他似乎最年長,人又幽默,所以大家都很尊敬他。

到了田頭,才知道這塊田並不小,足足有好幾畝。如果是機械收割,這倒不算什麼。東北的大平原,玉米和小麥成熟的時候,一望無際。大型的聯合收割機,盡可縱橫馳騁。但在藏地,機械收割隻是傳說。小麥的收割還好些,偶爾也有機械的幫助。而青稞的根係沒有小麥發達,成熟後就會倒下,這裏的人們習慣於人工的收割。其實,機械收割青稞並非無能為力,技術也很成熟,隻是人們接受新生事物往往需要螺旋上升的過程。一大群人彎著腰在青稞田裏揮汗如雨,是這個季節特定的場景。如果隻有一台收割機在田裏忙來突去,這裏的人們會感到豐收似乎並不真實。

我基本上是個不思稼穡的人,五穀倒是分得清,這得益於我在家要把它們煮成各種飯食。但農活的的確確沒有幹過,相比之下,我對衍生金融產品的興趣倒是更大。所以,當我接過同事遞來的鐮刀,就有些遲疑。但我的角色決定了我還必須更加積極些。好在老貢布是一把好手,在他的示範下,我也邯鄲學步,假模假樣地開始收割。這片大田種的是小麥,根莖粗大挺立,收割的難度不是很大。單位的同事,有幾個是從農區來的,幹起來都熟門熟路。我們幾個城裏來的,要麼在割的時候,把麥穗割得一地,要麼就隻有在一邊幫忙捆捆麥穗。

捆麥穗看著容易,其實也有技巧。比如幹慣農活的向巴玉珍,麥穗在她手裏就很服帖,但見她從中抽出幾根,靠近根部一繞,再用手勁將麥穗在空中轉幾圈,一小捆麥子就整整齊齊。我們捆的時候,不是把手套捆住,就是沒捆緊。麥穗捆不緊,搬運的時候就會散落一地。捆好的麥穗還可以連成一條綠色的草龍,這樣,搬運起來就很方便。向巴和藏族阿沃在田裏挽草龍的時候,我們隻有在一旁看著。

人多力量大,在這個時候體現得極其充分。在高原幹活,比在低海拔地區更加累人。像割小麥這樣的活兒,幹個幾分鍾,就會氣喘籲籲。不過老貢布和卓瑪阿姨他們不在此列,他們熟練地割麥和捆紮,一大塊麥田,十幾個人齊上陣,小半天就割完了。達若村工作隊找了一輛貨車,本村的一個小夥子在開車。這裏的駕駛員也是世界級的,隻要命令明確了,再爛再險的路都不在話下。他居然把車開到大田裏,途中可是有好幾個大坑和田坎。大田的一側,筆直下去幾百米,就是奔湧咆哮的紮曲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