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東從牆頭躍入菲霖宮時，有些不自在。想他堂堂禦前一品帶刀侍衛竟也有如此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時候，他不免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菲霖宮內是出奇地寂靜，四下的宮人早已被打發退下了，但程東還是小心翼翼地。他謹慎地潛入內堂，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雅妃正襟危坐在堂前，看著進來的程東不免好笑道：“程侍衛未免太過小心了。本宮既相約程侍衛前來，自然已做了完全的準備。”
程東深知眼前女子的厲害，不願與她多饒舌，冷冷道：“不知娘娘有何貴幹？”
雅妃淡淡一笑：“嵐貴人讓你過來的時候，是怎樣與你說的？”
程東一怔，答道：“她並未與微臣多說些什麼。”
“縱然她未說什麼，程侍衛怕是也知道，她在想什麼吧？”
程東抿唇，微皺眉道：“娘娘有話，不妨直說。”
雅妃的眼中忽然劃過一抹狠絕：“隻是請程侍衛幫忙，除本宮心頭之患。”
程東斂眸不語。
雅妃繼而道：“那也是你心上人的心頭大患。那日她在漪曦殿助我，祥妃怕早已容不下她了。如今，嵐貴人與本宮同坐一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程東蹙眉，輕歎一聲，此中利害關係他未必沒有看的通透，他實不願卓嫿糾纏於祥妃與雅妃的爭鬥之中，隻是事已至此，他和卓嫿都已沒有選擇。
程東走出菲霖宮時，有些渾渾噩噩，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雅妃的字字珠璣，她決絕的眼神，還有那個不可謂不天衣無縫的計劃，他深深地知道，祥妃鬥不過她，至於卓嫿……雅妃說得對，唇亡齒寒，與雅妃交善是智者之選。不知覺間，他竟行至夕嵐殿，殿外的守兵與那富麗的龍輦深深刺痛地他的神經。他無力地靠上轉角的牆頭，冰冷的牆體一如他灰死的心，他深愛的女人此刻卻輾轉在他人的懷抱之下，淚水濡濕他的眼眶卻被他生生逼回，他不允許自己軟弱，不允許自己絕望，在眾人之前，他必須是那個昂揚瀟灑的程侍衛。
程東轉身背離夕嵐殿，往雅音小築的方向行去，卻不經意地踏入了妍錦院。無月的夜，昏暗得出奇，也寂靜得出奇。蟬鳴鳥叫在此刻分外刺耳，程東像是被擾了心神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恍惚間，一個黑影從叢中閃過。
“誰？”程東警覺道。
黑暗中，那人從草叢中探出半個身影，似是猶豫了片刻，然後慢慢走出，“程侍衛。”
程東微微吃驚地張了張嘴，來人竟是綷妃娘娘，程東趕忙下跪請安。
綷妃身著墨綠色羅裙，裙擺蓬軟，裙長將及腳踝，露出一雙繡著碎花的平底小鞋，霎時有種小家碧玉的清新之感。她微微一笑，喚了程東起身，道：“程侍衛怎來了這裏？”
程東訕訕一笑：“皇上今夜留宿夕嵐殿，微臣閑來無事便四下走走。娘娘怎也有如此雅興？”綷妃所居的瀟粹宮離妍錦院並不甚近，在此處碰到綷妃，程東多少是有些疑惑的。
綷妃眼波微轉：“走丟了喬喬，便尋到這兒來了。”
程東不期然地一怔。
綷妃抿唇笑道，“是前些日子剛養的狗，閑來無事領著它出來走走，哪知道那畜生竟跑丟了呢！程侍衛可曾見到？”
“不曾見過。”程東微微一笑，“娘娘可要微臣幫忙尋找？”
綷妃微笑道：“不過一隻畜生罷了，程侍衛還是快些回去伺候皇上吧。”
程東淺笑告退，卻在黑暗中將身影隱在花叢之後，默默注視著綷妃。綷妃則幽幽地背轉過身，低頭慢行而去，偶爾撩撥草叢，口中輕喚著“喬喬。”程東多少放下心來，繼而轉身前往雅音小築。
雅音小築近旁的屋院是祥妃特意為入宮唱戲的戲子們準備的。屋院小巧而簡陋，卻是幹淨整潔，好過太監宮女的住所許多。忽然，院中響起一把清亮的歌聲，“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絲長玉驄難係，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馬兒迍迍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卻告了相思回避，破題兒又早別離。聽得道一聲‘去也’，鬆了金釧，遙望見十裏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程東一時聽的癡迷，總以為卓嫿的聲音已是人間天籟，可是此時從屋院內傳來的歌聲竟帶著刺穿人心的力量，繞梁之音，經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