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清末散文:古文的最後一次輝煌
“戊申晦,五鼓,與子潁坐日觀亭,待日出。大風揚積雪擊麵。亭東自足下皆雲漫。稍見雲中白若樗蒱數十立者,山也。極天雲一線異色,須臾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紅光動搖承之。或曰,此東海也。回視日觀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絳皓駁色,而皆若僂。”
這是姚鼐在《登泰山記》中的一段描述,他不僅寫出了日出的全過程,而且從顏色和氣象兩個方麵,生動地描述了泰山日出的壯麗景象,又融入了自己的獨特感受,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桐城派發展到姚鼐時期,不僅在理論上有了新的總結和發揮,影響也更為擴大。
桐城派,因其主要代表人物方苞、劉大魁、姚鼐等均係安徽桐城人而得名。桐城派是清代文壇上最大的散文流派。其參與作家之眾、播布地域之廣、綿延時間之久,都是中國文學史上罕見的。桐城派文論體係和古文運動的形成,始於方苞,經劉大魁、姚鼐而發展成為一個聲勢顯赫的文學流派。方、劉、姚被尊為“桐城派三祖”。
桐城派的奠基者為方苞。他的理論核心是“義法”。他主張維護理學道統,所以受到朝野的崇奉與歡迎,“義法”也就成了桐城派遵奉的論文綱領。方苞的文章大多為崇道明經之作以及墓誌碑傳之類應用文字,道學氣味很濃,但選材精當,以凝練雅潔見長,最易見其“義法”。
繼承方苞的是劉大櫆和姚鼐。劉大櫆是方苞的弟子,在桐城派中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他在“義法”的基礎上,以“義理、書卷、經濟”的行文之實,擴大“言有物”的內容,是姚鼐“義理、考據、詞章”的先導。劉大櫆本人的文章,大都鏗鏘上口,音調高朗,有韻律之美。劉大櫆的文學思想和創作對後來桐城派文人影響頗大。
對桐城派理論作出新的總結和發揮,使之影響更為擴大的是姚鼐(1732—1815年,字姬傳,世稱惜抱先生,乾隆進士,官至刑部郎中)。姚鼐進一步概括文章的風格為陽剛和陰柔兩大類。他認為這兩種風格都是文章所需要的,不能偏廢。這一看法已觸及到豪放與婉約、壯美與優美等重要的美學範疇,在文學理論上有著重要的開拓。同時,他還指出陽剛與陰柔由於程度不同的相互配合,可以產生各種變化,雖有偏勝但不可極其一端,不能是絕對的陽剛或絕對的陰柔。這方麵的論述涉及具有普遍意義的藝術風格美學問題,歸納簡明而切實,對於後來的文學藝術風格的分析有很大影響。
姚鼐既是桐城派的集大成者,又是桐城派的核心人物,桐城派至此才發展到了成熟階段。姚鼐主講江寧、揚州等地書院四十多年,門下弟子甚多,由此桐城派發展到全國的範圍。姚門中管同、梅曾亮、方東樹、姚瑩號稱“四大弟子”。其中梅曾亮嚴守桐城“家法”,又汲取柳宗元、歸有光古文的長處,成為繼姚鼐之後的桐城派領袖;方東樹在理論上多有闡發,並把古文理論推衍到詩歌和書畫藝術領域,進一步擴大了桐城派的影響。
嘉慶年間,正當桐城派極盛之際,江蘇陽湖人惲敬與武進人張惠言接受桐城派的影響,又對桐城派文論做了一些新的修改;因武進原屬於陽湖,故稱之陽湖派。惲敬是桐城派的後裔,但他不願完全拘束於桐城派的範圍,又認為桐城派內容單薄,故對它進行了完善。他合駢散為一體,使行文更有氣勢,而且兼學子史百家。但是這一派的活動也僅限於陽湖一隅,並未形成很大的影響。
桐城派古文推向中興局麵的,是曾國藩。曾國藩早年就傾慕桐城文。為適應時勢的需要,他對桐城派古文之弊提出了個人的見地,使古文適應時代要求,以糾正桐城派空談義理、脫離實際的傾向;又進一步調和漢學和宋學之爭,以爭取更多人的支持,並擴大古文的傳統,由八家上推至先秦兩漢,擴大了桐城派古文的學習範圍。
“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誠為天下倡。世之亂也,上下縱於亡等之欲,奸偽相吞,變詐相角,自圖其安而予人以至危,畏難避害,曾不肯捐絲票之力以拯天下。得忠誠者,起而矯之,克己而愛人,去偽而崇拙,躬履諸艱而不責人以同患,浩然捐生如遠遊之還鄉而無所顧悸。由是眾人效其所為,亦皆以苟活為羞,以避事為恥。”(摘自《湘鄉昭忠詞記》)
在當時,曾國藩的文風可以說是造就了一代風氣。這也和曾國藩的觀點、視野較為開闊有關。他在不少地方克服了前人的偏狹,有較多的合理性。這些從理論和創作上對桐城派的改造,使桐城派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後人稱之為“湘鄉派”。曾國藩還喜歡招攬人才,一時文人學者,不少投奔到他的門下,其中不少人負有文名,尤著者為張裕釗、吳汝倫、薛福成、黎庶昌,世稱“曾門四弟子”,而吳汝倫更被視為桐城派的最後一位宗師。他們一些反映新思想的議論文和海外遊記,給桐城派帶來了全新的氣象。
而同時,馮桂芬、王韜、鄭觀應等為代表的新體散文,開始出現在文壇上。這實際上是經世文的進一步發展。馮桂芬思想屬於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洋務派,文章卻不為桐城派所籠罩。他也主張“文以載道”,但將“道”的內涵由傳統儒家、程朱理學等擴展到舉凡典章、製度、名物、象數等,幾乎都可以進入“道”的範疇。而王韜長期居住香港,曾多年漫遊、生活在海外,思想更為開放。他針對時務,直抒己見,擔任報紙主筆,許多文章發表在報紙上,實首開報章文體。這一類文字,可視為從舊式散文到梁啟超新式“報章體”文字的過渡。稍後鄭觀應的《盛世危言》,繼續承襲了這一發展趨勢。
許多近代啟蒙思想家們為了宣傳自己的社會改革理想,擴大社會影響,開啟民智,他們需要創建一種更加通俗、人人可懂的新文體。這種新文體經過康有為、譚嗣同等人的嚐試,終於在梁啟超筆下正式形成。
康有為的散文,特別是前期的散文氣勢磅礴、汪洋恣肆,時散時駢,一掃傳統古文程式,成為梁啟超新體散文的先導。譚嗣同思想激進,喜歡“沉博絕麗”的魏晉文,行文能糅合駢散為一體。他的散文議論縱橫,筆墨潑辣,鋒芒逼人,正如他的思想一樣,能衝決一切羅網。他頌揚過“報章文體”,還曾用白話體編寫《南學會講義》,對於促進散文通俗化有一定的貢獻。
戊戌變法前後的梁啟超,大張“文界革命”之旗,痛斥桐城派古文和八股文的僵化腐朽,積極倡導文體改良。梁啟超新體散文,文白夾雜,打破了各種文體的界限,將議論與敘述、抒情相結合。而且打破了各派文章家法,采用一切能用的、有用的古文、駢文、辭賦,甚至八股文、西學譯文,形成博采眾長而又獨具一格的寫作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