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那白衣公子病了麼?”
“恩。”
“什麼病啊?師傅竟然將返命水給了他。”男童好奇追問。
“你是不是在門口偷看了?”老者的話語甚是嚴肅。男童無暇顧及師傅的責問,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兩眼一睜,驚訝之色布滿小臉:“師傅,莫非……莫非那公子也是四詔之王?他也跟刖夙國的暴君一樣,中了傳說中的詛咒?”老者頓住腳步,抿起唇凝重地歎了一句:“鬆兒,那不是傳說,是為師的過錯。”
“啊?師傅……為什麼?”男童差點將手中的白幌震了下去,“師傅跟那詛咒有什麼關係?”
“這是個很久以前的故事,也是師傅一生中最大的轉折……”老者的話越來越輕。樹上金黃的葉子飄落墜地,陽光刹時失去了溫暖,那蒼老的聲音隱隱消失在寒氣襲人的秋風裏。此白須老者究竟是何人?他名叫須烏子,本是一名隱居在蒙舍境內的巫師。這片土地分為蒙舍、刖夙、北詔和銀暝四國,其中蒙舍疆域寬廣國力最強,與刖夙和北詔交界,而銀暝地域最偏。須烏子年輕時欠下蒙舍先王閣貝羅的恩情,故閣貝羅在病重之前要求他向其他三詔太子布下詛咒,以保自己的太子閣昱將來能一統四詔。天機未料,詛咒布施之時出現失誤,打破了詛咒禁忌。
觸犯禁忌,下咒之人此生再不能布施巫術。近年來,須烏子開始潛心學道,修身養性,常悔當年不該下咒害人,但又無法違背蒙舍先王給予的寄托,遂遊走於四詔境內,並立下誓言——若天意讓他遇見被自己下咒之人,則施藥賠贖,然終其是否能被驅除詛咒,還看中咒者的個人造化。
“師傅,那瓶返命水真可以解除詛咒嗎?”男童聽完老者充滿矛盾的敘述,對師傅這幾年的遊曆更多了份理解。
“鬆兒,這樣的生死詛咒是結合多種條件才能施下,同樣的也可能被各種原因所影響。當年師傅想回報蒙舍先王之恩,也想試試自己布咒之術的本領,以每位太子的二十五歲做為結界……”
“可是師傅現在卻後悔了,那三位太子已成了三詔的君王,師傅不願意他們因咒死亡。”男童悟性極好,很快看出師傅的矛盾。
“唉……師傅早就後悔了,但也不能就此背棄對閣王的諾言。今日遇見銀暝君主,是他的造化,但願三年後的秋季,他依然風姿煥發地活著。”老者說完,將男童手中的白幌往路邊草叢一扔,“走吧!你隨師傅就此回山吧。”
“我們又要隱居了麼?”
“恩。”
月下,桂花已落,隻餘嫋嫋淡香。
枝頭光華如醉,朦朦朧朧,灑下班駁星光,搖曳不定,似要被秋風拂去。一襲白衣如水,修長挺立,他沉默著,幽思深遠。
茶樓之中老者的話語回蕩耳際。萬金之尊,十一歲那年患的病症,心口絞痛的隱疾……老者真是可測天機的世外高人嗎?還是某些知情人的陰謀?朝中知此事者不多,卻也有好幾個。太醫喬雀負責每年為他配藥,夏世聰父子在一次春獵中正遇上他心絞發作,雲姨某次為瓦兒的事前來找他時正遇見他在服藥,也因此得知……可是,這些人都是相處多年,不大可能讓一個江湖老者知道,那麼就隻有一個可能——老者說的是真的?
真的?可信嗎?銀冀掏出白瓷瓶,捏在手中,掌心冰涼,他反轉凝視著它,隻覺寒意陣陣竄上心口。二十五歲是個坎,隻是為何是二十五歲呢?那老者不願透露更多,徑自離去,他該下令全城搜尋將老者再找出來嗎?
臉色突然一白,血絲急速退去,有一支針紮進他的心口,刺痛。然後是兩支針,三支針……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熟悉的刺痛遍布心髒,擴散全心。從血液裏,皮膚上一寸寸蔓延。
心絞竟然此時發作了……硬生生地疼!
他的脊背挺著筆直,不想讓自己脆弱地彎下。握住白瓷瓶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緊握著它,仿佛能給予力氣。他是君主,背負著父王與太妃奶奶的希冀,背負著銀暝的江山社稷,背負著笑容甜美全心全意信賴自己的女孩的夢想,他怎能因一陣小小的刺痛而變得脆弱?
院子裏很幽靜,月光靜靜灑在地上。
桂花樹下,落葉從他雪白的衣襟上飄過,無聲地落到地麵。星光閃爍,隱約可見其影。此時此刻,俊挺的身影修長而單削。終於,他一手支撐在樹上,一手仍然緊握著白瓷瓶。即使院子裏除了他再無一人,但連天空灼灼其華的月光,他也不想讓它瞧見自己蒼白的麵容。
薄唇開始顫抖,冷汗流下額際。這是秋天,秋天——為什麼也會心絞發作?那不是春天才會發生的麼?秋風掀起了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起風了,夜更涼了。他的指間全是冰冷沒有溫度,他的白衣飛揚,像要幻化成片片雪花。為什麼秋天也會發作?為什麼疼過那麼多次之後,仍然一次比一次更疼?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在滴血,全身的血液流得極慢,極慢。胸腔的某一部落是發麻的,時麻時痛,反複攪弄,他開始喘息,微微佝僂了起來。
喬雀說恭喜大王,近兩年大王發作得越來越少,該是要痊愈了。他正欣喜著今年春天發作的次數不若往前那般頻繁,想不到竟在這蕭瑟秋日裏令人措手不及地爆發了。如洪水一般來得更猛,這是在應證老者所言嗎?
修長的手指泛白,小瓷瓶幾乎要被捏成碎片。
“命數的貴薄,並非全由天意。公子喝下此藥,若平安度過二十五歲,便是貴之所至。若是熬不過去……”
老者的話響在耳邊,餘音回蕩。可是……如今宮中局勢撲簌迷離,老臣之間的明爭暗鬥此起彼伏,隨著他年紀增長日益成熟,巴結王權也是讓他們雙眼赤紅的事情,身為君王他雖表麵淡定,心中卻時刻警惕衡量,生怕陷入他人的陰謀。隻是眼下,這心絞之症真是絕症?不能度過二十五歲麼?不行,為了穩定朝鋼,為了與瓦兒攜手白手,他無論如何不能有事,老者之言,他定會再去求證!
現在……
身形一晃,銀冀重新站直了身子,黑眸定定注視手中被握得隱隱溫熱的白瓷瓶,深吸了一口氣,心思反複拉鋸著。半個時辰,隻要熬上半個時辰,一切就過去了。
秋風,很快將他的冷汗吹幹,烏黑的發絲微亂,修眉緊蹙在一起,他咬著牙根慶幸此刻不是坐在房中,否則說不定瓦兒正在身旁,若讓她看到,隻怕要著急壞了。有一股刺痛襲來,前所未有地猛烈,讓他吃驚地睜了睜黑眸。終於,他做了個決定,手指一扣,拔開瓷瓶的蓋子,仰頭將瓶中之水喝了下去。
“冀哥哥,原來你一個人在這啊!”藥水剛一入喉,甜美脆嫩的聲音在自身後傳來。銀冀閉了閉眼,忍著劇痛手指放鬆,飛快地將瓷瓶塞入腰間。挺直的脊背,翩翩風姿,他優雅地轉身,眉宇間盡是淡然笑意。嘴角笑容親切柔和,染上了醉人的月光。
“你怎麼也出來了?外麵風大。”聲音低沉沙啞,有種說不出的溫柔。瓦兒走到他麵前,抬頭仰望著他。樹影點點,橘紅的宮燈甚遠,照得他的神情有點怪異,她皺起眉頭:“冀哥哥……”三個字才出口,立刻被抱入一個熟悉的懷抱。清爽淡雅的男人氣息充斥著鼻端,她不禁悄悄紅了臉。
“冀哥哥你今天有點奇怪哦……”小腦袋靠在他的寬闊的胸前, 小手合抱著他的腰,突然感覺到他挺直的身軀僵硬了一下,“冀哥哥是不是在怪我擅自要帶吧吧進宮?”銀冀皺了皺眉頭,從牙縫裏吸著涼氣,想笑一笑唇角卻因疼痛而僵硬。他隻好伸手將她圈在懷中,下巴頂著她的發稍,不讓她抬頭看到自己此刻難以抑製的痛苦。
“冀哥哥?”
“恩,傻丫頭……是冀哥哥親口答應的,怎會怪你?就愛胡思亂想。”口氣一如往常,滿是寵溺。瓦兒鬆了口氣,更加親昵靠緊他的懷抱:“不是就好,我還以為冀哥哥因為這個而不高興呢。可是……冀哥哥是不是另外還有心事?”她就算再粗心也感覺到了冀哥哥的奇怪,好象從在集市中就開始的。見她又要抬頭,臉色煞白的銀冀連忙將手摸上她的秀發,咬牙歎道:“說了別亂想,冀哥哥有什麼還能瞞著你麼?”
“是不是哪個大臣又在挑事請冀哥哥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