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兒懷抱一塵不染的雪貓,嘴角飛揚著笑意,晶瑩的肌膚頃刻間美麗耀眼,閃動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光澤。她心情極好,神采奕奕,隻是緊隨在他身邊的夏定宇濃眉緊蹙,一直沒有鬆開。她身後兩步的距離處,有個紮著烏黑發辮微微低頭的民間女子,像個小宮女一樣跟在瓦兒身後。
銀冀遠遠注視著那個笑容甜美、低頭撫弄雪貓的女子,本想沉臉斥責的他,心底刹時被溫柔的情愫觸動著。此刻,她的手指潔白而柔軟,正輕撫著雪貓的背,每一次撫動都顯露出她內心的喜愛。那隻貓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乖乖地蹭動小腦袋似要睡覺。仿佛他的視線,瓦兒輕揚眉角。抬眼看去,很快也看到了他。他那樣英俊挺拔,尊雅不凡,讓四周的行人仿佛都變成了灰色,隻有他在陽光下從頭到腳散發著迷人的光芒。
“冀哥哥。”她眼中笑意更濃,加快了步子。夏定宇朝銀冀恭敬地頜首,而那個吧吧抬頭飛快地往前看了一眼,又垂下臉去,沒人留意到她在看到銀冀俊美的五官時閃過眸中的驚異光芒。瓦兒開心地站在他麵前,他悄然吸氣讓自己斂起溫柔,輕斥道:“忘記我怎麼囑咐你的?如此多人的地方,你竟然一個人離開!”
瓦兒眼神晶亮不以為懼:“我是身不由擠,人一多順勢而走,沒法回頭了。不過那台戲真是精彩極了,嗬嗬。”
聽到她咯咯的笑聲,因擔心而聚起的怒氣瞬間化得無影無蹤。銀冀低眼看著她懷中的小貓,挑挑眉,以眼神詢問她。瓦兒轉身將吧吧拉到麵前,指指小貓又指指吧吧,將剛才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剛說完,吧吧雙膝一曲又要跪了下去。夏定宇眼疾手快再次擋住她的膝頭,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當眾跪地,隻怕引來路人側目,而他們的大王並不需要引人注意。
“請公子收留吧吧,吧吧以後定會好好服侍瓦兒小姐……”
瓦兒見吧吧蒼白的臉頰又有淚珠滾落,惻隱心再起。想到自己雖是孤兒,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孤兒,有太妃奶奶和冀哥哥及太多人的嗬護和疼愛,而吧吧恐怕隻有這隻雪貓了……
“冀哥哥,你就答應了吧!”瓦兒蹙起纖纖眉梢請求著,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銀冀輕抿薄唇,深邃的目光落在半垂著頭隻能看到額心的吧吧身上,聲音透出自然的清冷和威嚴:“抬起頭來。”吧吧順從地抬臉,眼睛對上那雙漆黑犀利的深瞳。她麵容清秀,膚色有點蒼白,看起來楚楚可憐。在接受銀冀審視一般的視線時,小手不易覺察地顫抖了一下,似在緊張害怕,擔心他不肯答應。
銀冀的目光回到瓦兒身上,見心愛的女子滿眼渴求,知道她是真的想要自己點頭。也罷,看這姑娘乖巧樸素,既然瓦兒與她投緣,那就由瓦兒自己決定吧。
茶樓裏,人來人往,夥計忙上忙下。那對算命的師徒坐在茶樓偏僻的角落,白須老者靜靜地喝著茶,男童黑溜溜的眼睛向門口已掃過不下十次。終於,白衣男子的翩翩風姿出現在視線之中。
“師傅,那位公子回來了。”男童站起身來。白須老者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鬆兒,你先去外麵候著,過會再回來。”
銀冀的視線環顧了一圈,看到角落悠然喝茶的老者,對瓦兒和夏定宇輕聲交代了一番,便朝角落的桌子走去。
“老人家。”他掬禮道。
老者抬眉:“公子請坐。”
“不知道老人家想跟在下說什麼?”銀冀一掀襟擺,坐在老者對麵。
店裏的夥計匆匆過來換了茶杯,重新沏上一壺暖茶。老者目光精深,語氣沉靜:“公子身份尊貴,氣度不凡,能在這紅木城遇見實是天意。”大約卜卦算命之人都喜歡說“天意”二字,銀冀淡淡挑眉,眉宇間光華流轉,確是氣宇尊貴不凡,非普通公子所能比擬。他輕啜一口淡茶,似笑非笑等待老者的後文。老者目光蒼涼,好象能看透世事又不見真正超脫。銀冀繼續淡然地喝茶,心中卻浮出不同的想法。如果此人真是一般江湖術士,那他真是看走了眼,浪費了自己時間。
“老家人請說吧!”
“請恕老夫直言,公子氣宇宣昂,風華正茂,可惜……”老者撚須,眸光沉定,欲言又止。
“可惜什麼?”端住杯口的手指定住,銀冀抬眸疑問。
老者的身子也陡然僵直了起來,幾個字從白須下迸出,“可惜公子是薄命之相。”
“老人家是否算錯了?”銀冀不以為意地淡笑,隻是說話的嗓音不經意間低了一分。老者嚴肅地注視著他含笑的麵容,那張年輕的麵孔甚是英俊,舉手投足間散發著屬於王者的威儀和優雅,他目光柔和嘴角含笑,該是位英明的君主才對。可惜如此命大如天的尊貴軀體,在十幾年前卻被悄無聲息地種下了咒根,此生隻怕……薄命。
“公子乃萬金之尊,自然不會相信。”老者不輕不重說道。銀冀眼中的淡然隨之凝住,萬金之尊——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既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何還如此說?“請問老人家,何謂薄命,何謂萬金之尊?”他笑得不動聲色,目光更加緊促地注視著老人的白眉。
“唉!”老者瞥過茶樓四周,輕歎一聲,“大王難道不是萬金之尊麼?”銀冀手指一顫,笑道:“老人家,此話可不能拿來說笑,若讓人聽去隻怕要惹來禍端了。在下隻是一士族子弟,命不貴也不薄。”
“貴薄有天意,也有人意。公子不願承認身份,老夫理解。隻是請公子務必聽取老夫一言——請好生保重龍體,若龍體不適……”老者遲疑地停頓了一下,自袖口中掏出一隻白色瓷瓶,瓶身極小,“若龍體不適,請飲下瓶中之藥。”銀冀一雙黑眸暗藏銳光,見老者不似說笑,心下揣測其究竟是何身份?會是朝中多事者的陰謀嗎?
“公子不信任老夫?”
“不。”銀冀搖頭,伸手接過白瓷瓶,“我信。請問老人家,所謂薄命可有解除之法?”老者微怔,白眉下的灰色眼眸瞬間變得複雜,一時辨不出他是真信還是假信。低歎一聲:“公子今年該有二十二了吧?”銀冀點頭,他的生辰在初夏之日,已滿二十二歲。
“命數的貴薄,並非全由天意。公子喝下此藥,若平安度過二十五歲,便是貴之所至。若是熬不過去……”老者話未說完,銀冀修眉低斂,沉聲打斷:“老人家此言未必太虛,在下身體甚好無恙,怎能說‘熬’?”老者睨他一眼,見他天庭飽滿,修眉斜飛入鬢,雙目淡然冷靜,嘴角隱含自信,確實是人中之龍,瞧不出半點病態。然而這樣的表像還能持續多久?
“公子是否有心絞之症?”
銀冀脊背一直,答道:“老人家不該是算命的,該是位郎中吧?”他確實有點心絞之症,不過並不嚴重,一年之中偶爾會絞痛一兩次,多半是春天發作。每次絞痛之時如被針紮入心髒,密密麻麻,渾身冷汗直冒。所幸每次發作時間極短,不到半個時辰便恢複正常。
“公子的心絞之症可是從十一年前開始的?”
銀冀手指僵硬,老者如何知道的?十一歲那年,不明原因他突染風寒,連續發熱了一天都不見退,數位太醫商議了好久,試過幾種方子才讓他逐漸恢複健康。但從那以後,體質一度虛弱,還烙下了胸口發悶,心髒絞痛的病根。後來為了不讓太妃奶奶和瓦兒她們擔心,他隻私下找了宮中的一位老太醫配製處方。十八歲後,他的體格越來越好,這些老毛病雖仍偶有發作,但早已習慣當然不以為懼。
“你如何知道這些?”銀冀一舜不舜注視著老者,想看透他身上的玄機,到底是真正的高人賢士,還是別有目的之人?
老者瞧他不複之前的淡然,撚撚白須站了起來。
“公子保重,但願三年之後,還能再見公子。”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茶桌,一襲灰袍被門外吹進的蕭瑟秋風微微鼓起,頗有仙翁的風姿。
獨坐在桌前的銀冀握緊手中白玉瓷,冰冷的觸覺直延及心底,二十五歲?
熬過二十五歲,三年的時間……熬?他的神色越來越淡,手指越來越冷,再看向門外,那灰色身影已不複見。
紅木城通往城西的街道上,一位白須老者走在前麵,一名扛著“測字算命”白幌的男童緊跟在旁邊。秋日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將他們並走的身影拉得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