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除了建安產的貢茶外,各地也都有名茶湧現,據《宋史·食貨誌》記載,宋代的各地名茶有雙井茶、日鑄茶、蒙頂茶、顧渚紫筍茶、陽羨茶、洞庭山茶、六安茶、徑山茶、天台茶、鳩坑茶等上百種之多。
黃庭堅是江西人,所以他就力推江西出產的雙井茶,把家鄉的茶葉送給蘇軾等人,還寫詩《雙井茶送子瞻》曰:
人間風日不到處,天上玉堂森寶書。
想見東坡舊居士,揮毫百斛瀉明珠。
我家江南摘雲腴,落磑霏霏雪不如。
為公喚起黃州夢,獨載扁舟向五湖。
陸遊是紹興人,他就讚美家鄉的日鑄茶,《安國院試茶》詩曰:
我是江南桑苧家,汲泉聞品故園茶。
隻應碧缶蒼鷹爪,可壓紅囊白雪茶。
詩評中自注:“日鑄,則越茶矣,不團不餅,而曰炒青。”
陸遊一生有茶詩300多首,是曆代詩人寫茶最多的一位。他還做過三年茶官,這就是他於宋孝宗淳熙五年到七年(1178-1180)相繼任提舉福建常平茶監公事和提舉江南西路常平茶鹽公事。他在茶詩中反複表示要繼承陸羽,做一位茶神。陸羽姓陸,他據此引為自豪,說自己要發揮這個家風。因為陸羽曾隱居東苕溪著《茶經》,自稱桑苧翁,於是陸遊也以“桑苧翁”自詡。說起來,宋時紹興產的日鑄茶已經“不團不餅”,有點類似今天的散茶了,至於“炒青”這個名字,還是陸遊率先發明的呢!
飲茶之風,在宋代十分盛行,文人學士品茶玩味,妙趣橫生。飲茶是一種藝術,人們希望在幽靜舒適的環境裏,把賞花、吟詩、聽琴與品茶相結合,造成一種和諧之美。如蘇東坡《汲江煎茶》詩便寫出了他月夜臨江品茶的妙趣;而範仲淹喜歡臨溪泉而煮茶,他在青州當官時曾在興隆寺南洋溪畔建了一個茶亭,常與友人來此品茶。泉古林茂,山青水秀,配以賦詩鳴琴,時人遂將此泉稱為“範公泉”。
喝茶品茗既然上升到藝術的高度,那就多講究了。宋朝人品茶多從觀色、選水、聞香、品味和茶器等幾個方麵來衡量。
觀色主權是觀察茶葉的色澤和老嫩。蔡襄在《茶錄·論茶》中強調“茶色貴白”,可見宋朝人喜歡白顏色的茶,所以他們的茶器“宜黑盞”,福建建安產貢茶,還產一種黑瓷,“紋如兔毫”,古樸雅致,瓷緣較厚所以保溫性能也較好。茶葉貴白,但要做到純白還真不容易,蒸茶時火候不足,或壓榨時去汁未盡,茶色就會偏於灰白;采摘不及時,茶色又偏黃白;烘焙茶餅過頭了,茶色就偏紅。所以,像“龍團勝雪”這樣的茶葉隻能是禦用的貢茶了。
選水當然以“清輕甘潔為美”,宋人認為茶水以泉水為上,井水次之,江河水又次之。而泉水中,尤以惠山泉為第一。宋人甚至不遠千裏地將惠山泉水運到汴京,再用“細沙淋過”,去其雜味,灌裝起來跟“依雲”礦泉水一樣作為饋贈親友的佳品。歐陽修花了十多年功夫編輯《集古錄》一書,並為書作了一篇序文,老先生一定是對這篇序文十分滿意,所以又請大書法家蔡襄用筆寫下刻在石頭上。作為酬謝,歐陽修送給蔡襄的便是一瓶惠山泉水。另一個故事說的是王安石晚年退居江寧,患痰火之疾,多次服藥難以根除,太醫建議用長江瞿塘中峽的水煎陽羨茶飲用,有助於療疾。正好蘇東坡要去三峽,王安石便托蘇東坡帶幾瓶瞿塘中峽的水回來。結果,蘇東坡路過三峽,卻被風光迷住,直到下峽時才想起王安石托水之事。三峽水流湍急,想要才回溯上去顯然已經不可能,隻好在下峽汲水一甕,想著回去糊弄交差。但王安石一試,就說:“這不是瞿塘中峽的水,而是下峽之水。”蘇東坡強辯道:“三峽相連,一般樣水。”但是王安石卻自有道理:“上峽水性太急,下峽太緩,惟中峽緩急相半”,因地段不同,水質也有差別,所以“上峽味濃,下峽味淡,中峽濃淡相間。”王安石這套驗水本領叫蘇東坡沒話說了。
有了好茶、好水,就可以聞香、品味,當然了講究精致生活的宋朝人不會忘記配上好的茶具。我們今天喝茶多用杯子,而宋朝人喝茶如喝酒,喜歡用那種淺淺的碗。除了建安窯生產的黑瓷外,還有浙江龍泉哥窯生產的青瓷以及河北邢窯的白瓷也頗受歡迎,稱為“南青北白”。而我們今天熟悉的宜興紫砂茶具也在宋朝逐漸興起和推廣,梅堯臣《和杜相公謝蔡君謨寄茶》詩中有“小石泠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之句,歐陽修《和梅公儀嚐建茶》詩中也有“嘉興紫甌吟且酌,羨君瀟灑有餘清”之句。至於“嘉興”與“宜興”之別,恐怕是那個時候地方建製的不同吧。據說,蘇東坡還親自設計了一種茶壺,即是至今流傳的“東坡壺”式樣。
建安茶在入貢之前,首先要集中品評,排出幾個等級,然後選出最優,作為貢茶,蔡襄《茶錄》裏稱為“試茶”。這種試茶品茶的風氣後來又演變為鬥茶,宋人稱為“茗戰”。
唐人飲茶是釜中煮茶,煮好了分別倒入客人茶盞中,技術較為簡單。而宋代改為“點茶”,就是先用專門的茶碾將茶餅碾碎,放置碗中,每人一碗一份,先衝少量沸水,調勻成茶膏,再一邊注沸水,一邊用“茶筅”打擊、攪拌,使其均勻混和成乳狀茶液,供人綴飲。在打擊、攪拌的過程中,茶碗表麵會出現極小的白色泡沫形成各式各樣的湯花,宛如白花布滿碗麵,茶葉與開水混融為一體。鬥茶的標準不僅在於品鑒茶的色香味,更重要的是看湯花。湯花以色澤鮮白為上,茶水以混融時間久承不散為上。湯花一旦散隱,盞麵就現出水痕,早出者為敗,遲出者為勝。
宋代鬥茶源於製茶的評級,不久就在文人士大夫中流行開來,旋即又走向民間市井,上下普遍風行。南宋畫家劉鬆年有《茗園賭市圖》便是描繪市井鬥茶的情形,圖中有老人、婦女、兒童,也有挑夫、販夫,鬥茶各攜茶具,一邊品嚐一邊誇耀自己的茶好。範仲淹也有一首《鬥茶歌》更是將鬥茶說得清清楚楚:
年年春自東南來,建溪先暖冰微開。
溪邊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從古栽。
新雷昨夜發何處,家家嬉笑穿雲去。
露芽錯落一番榮,綴玉含珠散嘉樹。
終朝采掇未盈襜,唯求精粹不敢貪。
研膏焙乳有雅製,方中圭兮圓中蟾。
北苑將期獻天子,林下雄豪先鬥美。
鼎磨雲外首山銅,瓶攜江上中泠水。
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中翠濤起。
鬥茶味兮輕醍醐,鬥茶香兮薄蘭芷。
其間品第胡能欺,十目視而十手指。
勝若登仙不可攀,輸同降將無窮恥。
籲嗟天產石上英,論功不愧階前蓂。
眾人之濁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
屈原試與招魂魄,劉伶卻得聞雷霆。
盧仝敢不歌,陸羽須作經。
森然萬象中,焉知無茶星。
商山丈人休茹芝,首陽先生休采薇。
長安酒價減百萬,成都藥市無光輝。
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風飛。
君莫羨花間女郎隻鬥草,贏得珠璣滿鬥歸。
除了鬥茶,宋人還有一種飲茶時的遊戲,稱為“茶百戲”,也叫“分茶”。前麵已經說過,由於宋人改良了衝茶的方法,在打擊、攪拌之後茶湯的紋脈變幻成不同物象,茶麵會出現各種奇特的花紋,或像雞鴨、或像獅虎、或像小蟲、或像花朵,纖細如畫,變化無窮。須臾,茶湯呈現出的畫像隨即消散,令人歎為觀止!表演這種絕技的,一般的茶仆當然做不到,要茶飲行業經過專門訓練的高級茶藝人員才行,這些人就被稱為“茶博士”。更令人叫絕的是,據宋人陶穀《清異錄》記載,有個叫福全的和尚,練得一手茶百戲好手藝,他能在一杯茶上點幻出一句詩。如果同時點四杯茶,就成了絕句一首,登門求觀者絡繹不絕。這種有趣的分茶表演為喝茶品茗營造了高雅的藝術氛圍,迎合了文人士大夫的品位追求,在南宋都城臨安尤為盛行。陸遊《臨安春雨初霽》詩寫於杭州,詩中就有兩句:“矮低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茶和酒一樣,在懂生活、會生活的宋朝人那裏透出了詩意,透出了人情味。據《夢梁錄》記載,南宋杭州的婚俗,把茶餅作為定親財禮中的重要禮品之一,男方要送給女方,而女家答應了婚約後,要以“原茶餅果物”回送。不僅是婚俗上要送茶,宋朝人還有鄰裏之間、親朋好友之間互送茶水表示問候的習俗,宋朝的茶肆茶店一般都兼營外賣,每逢初一、十五,或是遇上婚喪節慶的大事,茶肆就會按照顧主的要求,提著茶瓶去指定的地點送茶水,道一句對方辛苦了,或是傳遞個口信什麼的,就像今天你去花店訂一束花請人送去一樣。
宋朝人就這麼詩意且愜意地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