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中午喝了些酒,剛一臥下便覺倦意翻湧,石藍便拉過被來悶頭睡了。待醒時已是近四點鍾。出臥室不見小雅,他便倒了杯茶自去書房看書。如此靜靜又是兩個小時過去,小雅回返,自去做飯不提。
單說石藍在書房看得眼累,便仰頭揉眼歇息,再要回神時,覷見兩排書架間白牆之上顯見的一把紫檀木二胡,當下便丟了書起身過去摘下來細細摩挲。眼見其上纖塵不染,已知是小雅時時關護,便調了音自顧拉起來。
小雅待聲歇時方才進來,說:“原先你趁手的那把我替你收了,之前見你如此寶貝這紫檀木的,想來有些緣故,便換了上去,也好叫你時時瞧見。”石藍道:“正要不見了它才好,落在我手上,也沒見碰過,無故糟蹋了去。我正說要送給明潔,眼見它清光閃亮,知道你有心護著,怕你不許呢。”小雅道:“你自個兒拿捏,別誤了朋友一番情意才好。”石藍笑道:“我有分寸的。”便出來幫襯著做飯。席中瑣事不提。
飯後石藍便攜了二胡望明潔處來。公交下時遺了兩站,便一路步行過來。若離得近,便聽他嘴裏正碎碎念道:“莫說之前不常回去,便回去,也是冷落著你,萬不會掛到著眼處,教你時時揭我傷疤。今晚替你換個主人,曉傑便知也不會怪我。承望你撥挑些歡聲悅調,開暢些明潔的心胸,也算是盡了人意物用兩樣。”腳下不停,霎時便拾級望熟路上來。
推門進來,卻見明潔被子捂的老高,單露了一頭秀發在外,石藍便想是前些日裏梅雨下染了風寒,當即把二胡擱在一旁,揭被去看。被裏明潔哼哼唔唔幾聲,又探手出來壓著被沿,隻不讓看。
石藍隻得罷了手,坐在一旁,口裏說:“好容易得閑過來看你,你這麼樣,怎麼說話呢?”明潔嗚咽道——那聲音隔了棉絮,兼之被裏沉悶的回音,越發的纏雜不清——“媽媽不要我了,你也隔這許久才來,放我一個人,要死了也沒人操辦的!”
石藍歎道:“這幾日有些變故,一時的事兒,怎麼就想不開了?”明潔這才揭開被,兩手撐著坐起,道:“不怪我說這喪氣話,叔叔的事我都聽見了,那樣個人也自匆匆走了,像我這舊疾不去、新病又添的人,得福多活兩日,卻也是娘不疼爹不愛的,索性自我了斷了才好。”
石藍見她眼下色素沉積,已是不眠之狀,偏生又紅腫的核桃似的,倒是新添的淚眼,便道:“誰招惹了你?”明潔不答。石藍又問:“野哥的事你從哪裏得來?”明潔聽見,倒又哭上了,半晌也說不成話。石藍待她停時,剛要說些閑言碎語打發過去,卻又聽她說:“媽下午來過,前後都與我說了。”一邊說又一邊落淚。
石藍待要勸解,卻被人從後拉住,向他耳語道:“讓她緩緩,詳細我說與你聽吧。”石藍回身見是秋銘,不知他何時進來,聞言也隻得跟出去。
二人來到院長室前,秋銘掛上“勿擾”的字牌後便率先進去,又讓了石藍座,接著便從抽屜裏取出一包煙來扔給他,說:“我見你身上煙氣少了,本不該讓你,好歹你也陪陪我吧。”說著點了火,又扔給他。
石藍知他以往從不染煙,至明潔入院方才漸漸拾起,近來又自多事,想他也是疲勞窒悶;自家因石野之事又承了許多情麵。於是撕開封皮,彈了一支點上。
秋銘先自悶聲吸了幾口,彈下煙燼,這才抬眼道:“小潔在病,我已覺多有愧於她,如今淑芬也默聲走了,更是乏人照管……我想請你不要離了她。”
石藍怔了一怔,踟躇半晌,終於道:“我也有多日不曾見著阿姨,但想來也是常去探望明潔,方才聽明潔話自以為印證,你說‘默聲走了’卻是怎麼回事?”
秋銘聽他這麼說,隻得搖頭歎氣,旋而道:“眼下與你說了也無妨。年輕時我本是這院裏一科大夫,手藝湊合著做長,原也該雄姿英發的,隻是淑芬長年不孕,積久成疾,我二人便向別處悄悄做了檢查,結果是問題在我……我心裏窒悶,便托病在家休假。這一日,你母親臨盆,卻是難產,一時上下無措,我隻得抽身過來——好在母子無礙——這中間阿野急慌得穿門入巷,我都省得,料想也是個多情男兒,你母親休養日裏我便與他多聊了幾句,漸漸投契,便把這難言之隱與他說了。誰曾想小雅竟是孤兒出身,與他巧合得遇,緣成眷屬。因這一節,他便與我地址,要我上鹹陽去領養一個來。淑芬聽說,原意即刻動身前往,隻因我諱疾,好歹勸住,假作了一列孕中症狀要她配合做戲,好歹避開一時眼耳,但所謂‘藏五不藏六’,終有一日要露開肚皮的。可幸天時作美,那一陣我正忙得沒晝夜,便與她說‘你去鹹陽蹲守,日滿附近若有新生棄兒便領了來,我自常來看你’,她依言去了。我這裏對付說都是將為父母,不能因我一家棄人不顧,已將她托付在鹹陽姑姑家中照管,因此工作如常——其時我兩家父母盡已死絕,她父親是獨子,哪有姐妹,不過是掩耳的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