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藍的姑姑石蘭是第二天趕到的。同來吊唁的還有大伯、三叔兩家。小雅母子跪在蒲團上向來人行禮。
石龍、石安兄弟倆上了香,四顧見來賓聚在客室裏說話,石龍便陰沉著臉道:“弟妹,你這事可辦得不到!阿野走了,這麼大個事兒你居然掖著!我問了小妹,也是昨晚剛得的信!”石藍道:“大伯莫怪。我爸性喜安靜,原不要人探望陪侍,眾家親友聞風而來也都被一一屏退。爸臨行時曾道‘我見了親人摯友,便有獨行之感;人見我憔悴,也不免噓聲落淚。此前得親友照顧,尚未報盡情分,走時免他一時難過也就是了。’我和媽商量幾句,想您與三叔本與他同根而生,手足之情較之旁人自是過之,到時床前悲聲不止,我爸心裏難過,怕不能安然就走。待他闔眼,心死靈止了,媽見眾家親友仍戀戀不去,心知若再不通聲訊,必有失禮,這才四下報喪。媽這些日子也是勞心竭力,疏漏之處,還望大伯看死者麵上,莫怪才好。”
石龍訥訥站著聽完,忽而泄氣道:“罷了。”又招呼兒子石劍、侄子石寬上前進香,自己便與石安進客室招呼賓友去了。(石藍曾祖是法國人氏,輾轉來了中國,遂改名易姓,娶妻生子,定居下來。獨子石亦戰時捐軀,隨隊伍合葬,並未歸入寢丘,留得石野四人,匆忙三代,故此石家並無輩分可考。)
到了出殯那天,一行人便又去到市殯儀館。小雅守了兩日遺像,此刻見到幹枯瘦削的石野躺在花團中央,想起此前種種,不禁又落下淚來。眾人好歹勸住,一個個卻也都紅了眼。
司儀過來要石藍上台講話。石藍早知此節,這幾日卻怎也收羅不了石野的“生平偉績”,隻得道:“先父一生平淡,雖不說箕山之隱,所做也隻為怡情養性,一不求聞名身前,二不求傳教後世,真性所及,便染於四野,卻也在所慮之外。他這一去,我隻感喟世間少了一個可以吵鬧的父親,一個可以嬉笑交心的朋友,如此而已……謝謝各位前來送我父親!”身子轉出,向台下鄭重鞠了一躬,便要下去。司儀似是嫌他說得太少,舉步便去攔他。石藍望他搖了搖頭,便徑自下來。
行觀禮後,眾人便陸續到院裏等候。天蒙蒙的又下起雨來。興許是因地而異,石藍隻覺這雨來得甚是荒涼。兩年來一連送走了奶奶、安瀾,如今石野也自靜默地向著那爐火漸漸移近……
院子裏的風火舌似的呼呼響著,落大的雨也是一陣劈劈啪啪的炸響,像火啃噬著枯竹。石藍背靠了梧桐樹,便在那火聲裏,漸漸地閉上了眼睛……
一個多小時後,他去迎了骨灰,又在那火聲裏捧了它下葬。那火還不止歇,在寢丘上空一路燒著,火滴子便順勢落下來,落到墓前眾人身上,一路燒過去,燒得爛了、化了,燒成了灰,又落回到土裏。
那天中午石藍便是帶著燒向眾人一一敬酒。秋銘瞧見,想他是落了雨,兼之悲傷過度,才至於如此氣敗,便勸了他回去休息。石藍也就不再堅持,一個人漫漫地回去了。
門開後,清冷的家裏便隻有石野的遺照正對門放著。石藍一眼望見,便又有些愴然。他扭頭把眼望了望牆壁,收回來便笑道:“看什麼!老實呆著,我去睡覺了!”上前進了柱香,便歪身在蒲團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