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井上林之前,井上森特意開著車,帶著他去了家鄉——青昌縣滁槎鎮,他們是在這個鎮長大的。井家村在鎮子裏。離家久了,村子裏沒有他最近的親人。但是,村長見到這個井家村最大的官,還是十分高興。井上森說,你們忙吧,我們兄弟想到處轉轉,已經好久沒有來了。村長就沒有陪同,他們兄弟倆就一塊來到田上,看著已經收割完了的晚稻,兩人都十分興奮。這裏有他們的記憶,有他們苦難的童年。而這些,永遠也不會磨滅。
“上林,記得小時的事麼?”
他們來到父母的墳上,看著青草茂盛的墓地,還有那孤獨的墓碑,井上森感慨萬端。他告訴弟弟,人死了,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不知道了。偉大也好,遺臭萬年也罷,都沒有意義。那時候你還小,父親告訴我,人活著是最為重要的。問題是,這個社會太複雜,有時候,它不讓你活著,不讓你活得痛快。我跟你說這些話,是心裏話,跟別人,我是不會說的。你不明白這些道理,你以為,心靈的純潔是最為重要的。我現在告訴你,如果一個人真正做到心靈的純潔,那麼,他在這個世界上,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井上森坐在墳邊,抽著煙,滔滔不絕。
“哥,我很少聽到你說這樣的話。”井上林臉上平靜。
井上森教訓般地說,你說什麼最大?不是你的話,也不是我的話,而是我們麵臨的事實,也就是社會現實。我們是不可能改變這個社會的,包括貪汙受賄,有商品活動,就有這樣的事情。如果我們不能接受它,就好像拿頭撞一麵牆,希望能撞開,但是,無濟於事,徒勞無功,我們受苦最大的原因,就是抗拒事實。
“你今天說了真話。”
“對你,我不說假話。”
井上林長長歎了口氣。
“你歎什麼氣?”
井上林坐在田埂上,抽著煙。他望著熟悉的土地,望著這塊生他養他的土地,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小時候,哥哥為了他,曾經跟村子裏的人打過架。他記得有一次,他被孩子們欺負,哥哥為了幫助他,自己被人打破了頭。就是那樣,也沒有人管。他知道,哥哥走到今天,是他千辛萬苦奮鬥的結果。但是,他更知道,如果哥哥是那個幕後人,他一條路走到黑,就是毀滅自己,毀滅這個家啊!他望著哥哥焦慮的眼神,認真地說:“哥哥,你是我最親的人。今天,就我們兄弟倆,你跟我說句真話,你真是謝易梵背後那個人麼?你剛才說現實,你說得對,我們都要麵對現實。現實就是,你不可能沿著你的路走到底,就是我不調查,別人也會做。就是你這次得逞了,也不能保證你每次都得逞。而做這樣的事情,一旦開始,是收不住手的。錢是好東西,我也缺錢,但是,我們更要珍惜命啊!哥哥,放棄吧,你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
“自首,從寬處理。”
井上森哈哈大笑。
“既然這樣,那你就調查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是謝易梵後麵的人,我不會做,也不值得做。我要你收手,是這件事牽扯著複雜的人事關係,而這些,是你不懂的。官場事情比你想象的複雜千倍,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樣簡單。我今天帶你來家鄉,就是要你看在死去的父親的分上,聽我的勸告,我不想親手把你送進監獄。你不要認為,不犯罪就不會坐牢,你想錯了,不犯罪也會坐牢的。”他聲音十分嚴厲。
“如果謝易梵的案子跟你沒有關係,你不用操心,我依法辦事。我今天也告訴你,我們是親兄弟,如果案子牽扯著你,我也沒有辦法,我隻有依法辦案,這個你比我懂。”井上林望著田野說。
“好,好,好。”井上森連連後退,“你長進了,真的長進了。父親,你在天之靈看見了麼,這就是你親兒子,是我用命保護的弟弟,他要把親哥哥送進監獄。哼!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把我送進監獄。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上林,希望你永遠不要來求我,我也不會求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說完,他扔下煙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井上林孤獨地坐在田野上。
他坐在父母的墓地邊,默不作聲燒著紙錢。燒完了,他來到贛江邊上,望著江那邊的滁北,眼睛中透出無限的相思。滁北是他外公的家鄉,在家的時候,他幾乎每年過年都要去看望外公。外公告訴他,你們滁槎鎮,曆史悠久,宋代就有街市,經元、明至清,有大小店鋪四百餘家,米鋪就有百餘家,還有飲康堂等中藥店、紫霞樓等茶社酒樓,在這一帶很有名氣。早年沒有什麼交通,全靠水運,都昌、鄱陽、餘幹、進賢等地的商船絡繹不絕,很快就形成了一個興旺的水運碼頭。從鄱陽湖周邊運過來的豬崽、菜油、毛竹、粗布等農產品,到鎮上進行交易。這是一個多麼繁榮的小鎮啊!活了九十高齡的外公,熟悉這裏的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