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五月的某個夜晚,婭米在宿舍門口看到津布。那丫頭明顯喝了酒,小臉紅撲撲的,眼神有點迷離。婭米給她倒了蜂蜜水,帶著她去天台上吹風。津布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忽然把頭搭在婭米的肩上,喃喃道:“學姐,我今天去向人家表白,結果被拒絕了……我失戀了呢!”
鄭津布哭得好悲壯,梨花帶雨的,惹得對麵宿舍的男生在窗口扯著嗓子大聲唱起來:“我最深愛的人傷我卻是最深——”
“好了好了!姐姐抱抱!”婭米心疼地抱著津布。
“其實我喜歡那個人好久了,然後有人跟我說,不試試怎麼知道對方是不是也喜歡你呢?所以我就去跟那個人說了,然後他說他喜歡的人不是我,於是我就去借酒澆愁,結果發現愁更愁……”
鄭津布一定是太傷心了,不然她不至於這麼語無倫次。婭米怒火中燒,隻想好好教訓小樽一頓。在婭米看來,世間最珍貴的莫過於純粹幹淨的第一次愛。但小樽明顯傷害了津布的第一次愛。
七
婭米找到小樽的時候,他正一個人從實驗樓出來。大月亮底下,小樽的影子晃晃悠悠的,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蔫,無精打采的。小樽抬頭看見婭米,暗淡的眼裏忽然有了些許光亮。
“陳小樽!你太過分了!津布哪裏不好?你幹嗎要拒絕
她?”小樽看了婭米一眼,雙手插在口袋裏繼續往前走。“喂!”婭米麵有慍色地追過去。小樽猛地回頭,倒是嚇了她一跳。他湊近婭米:“你覺
得津布喜歡的是我嗎?”“不然呢?”“難道你覺得我也喜歡津布?”“不然呢?”
他點了一支煙,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來:“我認識一個女生,她最喜歡的顏色是淺草綠,她最愛看的動漫是《穿越時空的少女》,她最喜歡的電影是《情書》,她最難忘的人叫夏傾……”
男生又吸了一口煙,指尖有小小的火光閃爍,映著他的臉,帶著點悲戚。
“婭米,我可以喜歡你嗎?”小樽抬起頭。
夏傾。夏傾。
婭米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全世界隻剩夏傾這個名字。她怎麼都沒料到小樽會說出夏傾的名字。是陸告訴他的嗎?陸為什麼要告訴他呢?
“可以嗎?婭米?”小樽輕輕地重複了一遍,他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像小男孩在乞求心愛的玩具。看著麵無表情的婭米,小樽苦笑了一下:“沒什麼,婭米,我已經知道你的答案了。對不起,我不該打擾你。”
小樽站起身,婭米第一次察覺到小樽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個頭。可是她沒有抬頭看小樽,她不知道小樽臉上是否還有痞痞的笑容。她轉過身去,先他一步跑掉了。
“婭米,今天是我爸的祭日呢。”小樽喃喃地自言自語,“我喜歡機器人完全是受了我爸的影響,所以我才會考C大,C大的機器人小組多有名啊。我真的不是因為你才來 C大的……”
那年,小樽的父親在北京住院,他因此認識了同病房的夏傾。夏傾說:你考 C大吧,我們 C大的機器人小組特別有名。夏傾總在夜裏偷偷打電話,小樽陪著他,遠遠地,看見他瘦削的臉頰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夏傾說:我會好起來的,我要陪婭米去看山去看海。沉默了一會兒,夏傾又看看小樽,說:假如有一天你考上了 C大,一定要告訴婭米,忘了我吧。
那是薔薇花怒放的夜晚,小樽看著夏傾的側臉,記下了婭米的名字。
八
似乎婭米一下子又變成了獨行俠。相熟的人打趣道:“咦,婭米,你的小跟班集體私奔了嗎?”“嗯,那樣最好。”她皺皺眉。鄭津布酒醒之後再也不圍著婭米轉了,每天忙來忙去,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而小樽,仿佛在婭米的世界裏消失得幹幹淨淨。婭米心裏像突然缺了一大塊,空蕩蕩的,竟有些不適應這份清靜。一個人去吃飯、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去修剪頭發,在那些寂寞的間隙裏,總是突然出現小樽的臉。他粲然的笑容裏夾雜著一些痞氣,有點小壞的樣子。
婭米有點坐立不安。
有一次,她借故去自動化係,遠遠就看見小樽站在樓梯拐角和人說話。婭米有些緊張地走過去,小樽連看也沒看她。她聽見他的聲音,帶著暖意。那樣一個人,穩重儒雅,仿佛全然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小樽。
婭米弱弱地喊了一聲:“小樽。”
小樽回頭看看她,禮貌地說:“你好,社長。”然後又繼續和身旁的幾個女生說話。
婭米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像生了病的小孩。
江婭米,你怎麼了?婭米晃晃頭,垂頭喪氣的。
六月,滿城的綠意濃了起來。婭米悶悶不樂地去翠。一進門,陸就緊張地看著婭米的身後:“鄭津布來了嗎?”
見婭米搖頭,陸呼出一口氣,拿了新烤的藍莓慕斯給婭米。隨後,她又不時地看著牆上的掛鍾,嘴裏念叨著:“奇怪啊,今天怎麼沒出現呢?”
“津布嗎?”婭米咬了一口蛋糕,很好吃。“哦……”陸神色閃躲。“她常常來?”婭米偏過頭,好奇地看著陸。“婭米……你覺不覺得‘習慣’很可怕?一種新的習慣漸漸替代舊的習慣,它會將你原有的感情係統完全格式化。”陸喝了一口水,“你別這樣看著我。”
“好像也有道理。”婭米點點頭,就像她習慣了回憶有小樽在身邊的生活,竟漸漸淡亡了關於夏傾的某些記憶。這常常令她恐懼。
正說著,門上的風鈴響起,鄭津布抱著一盒櫻桃走進來。陸一個激靈,躲去廚房裏。鄭津布沒料到會遇見婭米,紅著臉訕笑了兩聲,然後係
上深紅色的圍裙去吧台後麵幫忙。“原來……津布你喜歡的是……”婭米指指後廚。心思單純的小女生,卻原來比誰都有韌性,鍥而不舍地跟在陸的周圍。婭米歎了口氣,對陸說:“你看,你們花樣美男咖啡館到底不能長久,終究會出現美女老板娘。”陸抓了一把咖啡豆放進咖啡機裏,不說話,卻勾起嘴角。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那一年,他和夏傾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孩。他不似夏傾那般開朗,把所有的感情都埋在心裏。他時常覺得自己快被冗長無望的暗戀淹沒,卻不想勇敢無畏的鄭津布慢慢將他救出水麵。
婭米拍拍手:“好啦,我在這裏顯得有些多餘。”津布拖住她:“學姐,明天去爬山好嗎?”“為什麼?難得周末,還不如睡懶覺呢!”津布露出狡黠的笑,指了指後廚:“如果隻有我,陸不會去啊!”
婭米笑笑,成人之美,她最喜歡了。
九
這是城市裏最高的山吧。
婭米爬到一半就有些氣喘籲籲。陸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麵,不停地回頭看婭米和津布。最後終於鼓起勇氣走回來,伸出手對津布說:“我拉著你一起走吧。”
婭米眼看著鄭津布歡天喜地地把小手伸出去,嫉妒得“哇哇”大叫:“喂,你們這是公然欺負我啊!看我孤家寡人是不是?”
“喂,不要一副怨婦的嘴臉好嗎?”有人擋在婭米前麵,然後伸過來一根木棍。
“好巧啊。”婭米看看突然出現的小樽,大腦空白了一下。
“沒什麼,是我讓津布喊你來爬山的。”
“嗯?”
“嘖嘖,你看,最近少了我去煩你,你明顯變遲鈍了。”
“毒舌……”
“津布說,對於沉溺於舊感情裏的人,需要先製造一段密集交往期,用以培養新的習慣,然後再製造一段空檔期,用以培養新的想念。婭米,你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嗎?”小樽頭也沒回,隻牽著棍子的另一頭。
婭米借著棍子的力量要輕鬆許多,依稀可以聽見鄭津布和陸的說笑聲,銀鈴般的笑聲,隨著風灌滿山野。
真沒想到那個單純的小丫頭還能總結出這麼複雜的愛情理論來,婭米暗暗地想。她一抬頭,險些撞到小樽的臉上。小樽壞笑了一下,婭米的心忽然“怦怦”跳快起來。
她從來沒爬過這麼高的山,也從來沒見過那麼遼闊的風景。
“喂——夏傾— —”小樽雙手攏在嘴前,對著遠方大聲地喊起來,“我可以去愛她吧?”“愛她吧!”山穀裏有悠長的回聲,一遍一遍,連綿不絕。婭米咬著嘴唇。
小樽回頭看她:“你不和他說說話嗎?”婭米吸吸鼻子:“夏傾,再見啦——”“再見啦——再見啦——”“婭米,已經看過山了,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看海嗎?”小樽伸出手。
婭米遲疑了一下,伸出了自己的手。
“喂,你要是再哭,我可要親你了。”
婭米看著群山,緩緩地夠起嘴角。夏傾,你曾許諾我的,都會在另一個人那裏得到實現。
幾米說,所有的悲傷總會留下一絲歡樂的線索。夏傾,你看,你最澄淨的愛,如蒲公英的種子飄出去,在另一處開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