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的時候,陸拖住她,說道:“婭米,你最近好像很開心啊。”
“哪有,還不是一樣。”她聳聳肩。
小樽從她身後經過,大力地拽了拽她的辮子。
“喂!”婭米痛苦地尖叫著,回身去追打小樽。
陸看著他們的背影,輕輕笑了一下。
四
陸說得並沒有錯,看起來是多了很多歡樂的片段。和小樽在一起,婭米總是被他氣得又哭又笑。陸說婭米漸漸變得不一樣了,像複原的病人,一點一點明媚起來。陸還說夏傾看到現在的婭米一定會很高興。
陸說那句話的時候,婭米正坐在高高的吧椅上喝檸檬水,一口水噴出來,落在陸的深紅色圍裙上。
“不好意思。”婭米開口道歉。
“其實,那次夏傾向你表白,還是我給他出的主意。”陸遞給婭米一張紙巾。
婭米眨了眨眼,低著頭,擺弄著紙巾。然後,她很努力地擠出一抹笑:“是嗎?我以為沒人知道我和夏傾的事呢。”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吧,婭米都快不記得了。她隻知道自己高一那年就開始偷偷喜歡夏傾了。夏傾、陸和婭米,一直都在同一個班,陸有點悶,夏傾很開朗,婭米和夏傾經常合夥捉弄陸。就是在那個時候,不知不覺地開始喜歡夏傾的吧,他們總是有些說不出的小默契。
十八歲,他們一起考上 C大。那年冬天,有獅子座流星雨,夏傾約她去操場上看星星。隻可惜是陰天,婭米懊惱極了。夏傾說婭米你等等啊,然後忙活了大半天,在操場上點了幾十支蠟燭。
夏傾說:“婭米,其實我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婭米那個傻丫頭,還沒等夏傾說完,就興奮地尖叫起來,一把抱住夏傾的脖子,一點也不矜持。
結果,夏傾第二天就感冒了。婭米覺得,一定是因為他們前一天晚上吹了太久的冷風。她笑他就像個老頭子,弱不禁風。
夏傾不停地咳嗽,他說:“婭米你得等等了。”
“等什麼啊?”婭米不解。
“等我感冒好了才能和你去約會,去看看山啊去看看海。”
婭米的臉紅到耳朵根,嘟囔著:“真是,又不是沒一起出去玩過。”
她心裏卻是盼望的。等夏傾好了,他們去看山、看海,和從前是不一樣的啊。戀人的感覺,想想就讓人臉紅心跳。
但夏傾的那場感冒持久時間太久了。寒假的時候,夏傾的父母帶他去北京看病,結果到了春天他都沒有回來。婭米很難把“肺癌”這兩個字和夏傾聯係在一起。
夏傾偶爾會給婭米打電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婭米把頭埋在被子裏,世界那麼安靜,可以聽見夏傾微微的喘息聲,還有身後呼嘯的夜風。婭米怕夏傾說太多話會吃力,就一個人在電話這邊巴拉巴拉說個不停,她可以想象得到夏傾微笑著聽她說話的樣子。
五一放假,婭米買了票,準備抱著小金魚去北京看夏傾。小金魚原本就是夏傾養的狗,去北京之後就把它寄養在婭米家裏。檢票口的列車員不允許婭米帶狗上車,婭米急得都快哭了。她打夏傾的電話,是夏傾媽媽接的。夏傾媽媽說:“好孩子啊,不要來了,我們正要回去。”
她是那麼高興,以為夏傾好了。但她從此再沒見過夏傾,他們都沒來得及說再見。
回憶總是很沉很沉,像深邃的海洋,隻要回頭去張望,就會被海水吞沒,無法呼吸。
“婭米!”輕快的男聲刺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氣。
婭米回過神來,望向窗外。翠的後院有一塊空地,小樽正和小金魚一起玩球。鄭津布握著一部DV,在給小樽和小金魚錄像。陽光照著他們和它,畫麵明顯是治愈係。“婭米,小金魚說它想跟我回宿舍睡,怎麼辦?它可以夜不歸宿嗎?”小樽大聲喊著,看起來很費神的樣子。婭米微微勾起嘴角,看了看陸。陸也笑笑。她低下頭,假裝攪動咖啡,心裏卻是那麼愧疚。夏傾,我有好久沒有那麼想你了,難道我快要忘記你了嗎?
五
其實婭米是不舍得忘記夏傾的。她覺得隻要不忘記,夏傾就會永遠留在她的生命裏。夏傾離開後,骨灰被家人安置在了老家的墓地裏。陸說夏傾的老家在城市邊緣最高的那座山的另一端,婭米連那座山都沒去過。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電影《情書》,每次看到藤井樹對著遠山高喊“你好嗎”的時候,她就會淚流滿麵。婭米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大聲地喊出思念,隻能把一切的情緒都壓抑在心裏,連回聲都聽不見。
四月的周末,居然下了一場春雪。係裏的同學在小禮堂開舞會。婭米一個人偷溜出來,悄悄躲進多媒體教室,她和負責的老師關係熟絡,常帶著津布和小樽在這裏看片。
婭米沒有開燈,挑了《情書》那張碟,自己坐在地板上安安靜靜地看。電影放到一半,音響忽然沒了聲音。她試探著按了幾個鍵,依然沒用。黑黑的屋子裏忽然有人大聲打嗬欠,把婭米嚇了一跳。
“拜托!婭米,不要看這種片子好不好,太悶了,還不如看恐怖片呢!”小樽的聲音從最後一排響起來,隨後整個人三兩步就跳到婭米麵前,臉上照例帶著痞痞的笑。
“你怎麼會在這兒?”
“嗯,找地方打個盹兒,結果還被你打擾了。”小樽扯了扯自己的頭發,“嘖嘖,帥哥的發型又需要修理了,走吧,陪我弄頭發去。”
“憑什麼啊?我才不去呢。”
“你打擾我睡覺啦。”
“真不講理。”
“一貫如此。”
兩人吵吵鬧鬧的,還是一起出了校門。到了理發店,小樽把婭米塞給一個發型師:“給她把頭發剪短一點,染成和我一樣的顏色。”
“我才不要呢!”
“換個發型,也許會有好心情。”小樽頭也沒抬地說。
也許吧,婭米心想。她的頭發留了有一年了,自從夏傾離開之後就從未剪過。很快,鏡子裏的婭米變了樣,金棕色的短發,看起來很俏皮。
“嗯,我現在比津布還像高中生呢!”婭米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感歎。
“什麼啊?她才像高中生呢!你怎麼都比她老一點。”小樽說。
婭米瞪了小樽一眼。
小樽沉思了一會兒:“好吧,你的確比她更像高中生,因為你比她要扁平一點。”滿屋子的人忍俊不禁,婭米再也忍不住,握緊拳頭尖叫起來。小樽則氣定神閑地吹著口哨走出了理發店。心情真好呢!婭米發泄完畢,甩了甩頭。“喂,我請客,去吃麻辣香鍋。”婭米追上小樽,拍了拍他的肩。隨後自己卻愣了一下,這樣隨意的動作,多像她和夏傾啊。“哇,難得啊,我不吃兩大碗米飯才怪呢。 ”小樽咧開嘴。真是的,夏傾哪有小樽這麼幼稚。婭米暗笑。她故意使了壞,選菜的時候要了重辣。結果那一餐吃得小樽齜牙咧嘴的,就連能吃辣的婭米都有點咽不下去。“算了,少吃點吧。”
“不能浪費。”小樽一邊狂喝白開水,一邊賣力地吃著鍋裏的藕片。
六
第二天,小樽沒出現。婭米遇見小樽的室友,他們說小樽半夜胃疼去看了急診,結果被留下住院了。
“那麼嚴重?”
“還好啦,胃出血。”
婭米差點吐血。一頓麻辣香鍋就把小樽給吃成了胃出血,她江婭米還真是不一般啊。婭米到底有些心虛,決定去慰問一下小樽,路上特意買了一大把香蕉,心想,香蕉是軟的,吃了應該沒什麼大礙。
走到病房門口,婭米卻停住腳步。她不知道鄭津布是什麼時候來的,事實上,津布從來都沒和她提過小樽住院這件事。透過窄窄的一條門縫,她看見津布燦爛的笑容。而小樽,雖痛苦地躺著,卻仍是有說有笑的。
小樽和津布,看起來就像窗外的春天,清淡美好。
婭米的心裏莫名有了一種直覺,她微微抿嘴,悄悄地轉身。
四月的薔薇在路邊開得耀眼,南風中有氤氳的花香。婭米一邊走一邊吃香蕉,嘴裏自言自語:“小樽也不壞,就是有點愛臭屁而已,人嘛,倒是挺有趣,和津布在一起很合適啊。”
婭米差不多吃掉了一大半的香蕉,然後決定不再參與和小樽、津布在一起的三人行。大概是吃得太多,感覺胸口有些堵,竟有點難過。
小樽幾天後就出院了,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了婭米,拽住婭米的背包不肯放手:“婭米,你也太不夠意思啦,居然都不去看我。”
婭米“嘿嘿”一笑,轉頭就跑掉。
後來就連津布都對婭米有怨言,在電話裏不停地抱怨:“學姐,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啊?連個人影都見不到,我們好久沒一起看片子啦。”
婭米鄭重地說:“鄭津布副社長,我在忙明年的考研啊!以後社團的事就由你負責吧,你要多和小樽一起搞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