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兩條街(1 / 3)

A

他二十歲來到這家店,大家都喊他小安,他有棱角分明的臉龐、寬厚的嘴唇和落寞的眼神。

小安,給我一杯水。

小安,把地板清理幹淨。

他最初的工作是做這些瑣事,幾天後開始給客人洗頭。大多時間,他沉默而拘謹,不和同伴講話,也不像其他學徒工那樣對客人百般熱情。沒有工作的時候,他就站在角落裏,望著玻璃窗外的一線藍天,那抹薄藍給了他稍許安慰。

誠然,他不喜歡這份工作。他的理想是做個詩人,以夢為馬,流浪;或者做個搖滾歌手,歌唱靈魂。在高中畢業之後,他組建過一支小樂隊,曇花一現。他父親很惱火,把他送進了美發店,說與其唱歌還不如學一門手藝,比如剪頭發。

他其實覺得有些羞恥,當手指在客人的頭發間穿行的時候,他覺得這完全和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馳,他想觸摸的是人的靈魂,而不是絲絲縷縷擾人的亂發。

下午五點鍾的時候,店裏的客人比較少。他百無聊賴地坐在窗口,然後他看見她。看見她在對麵的一棵梧桐樹下走來走去,步調緩慢,臉上寫著猶豫、不安,還有落寞。黃昏的一小抹陽光穿過樹的枝丫落在她的臉上,他仿佛看見一朵藏著心事的蓮。

他有種預感,靜靜地看著她,果然,她徘徊了一會兒之後走進了美發店。

他幾乎第一時間迎上去,她看看他,微微咧開嘴,有些局促而緊張地笑著。他的手指輕輕觸碰到她的頭發,他覺得指間有小小的電流經過。他第一次那麼小心而溫柔地揉搓她的頭發,她的頭發很長,細細的,很柔軟。

她的鼻梁很高,睫毛長長的,從他的角度望過去,她就像一幅油畫。她躺在那裏還在歎氣,她說自己剛畢業,正在找工作,但四處碰壁,朋友建議她剪個成熟的發型。她問小安什麼樣的發型適合自己。

他知道,這不關頭發的事,這隻是她初入社會的緊張與些微的不自信。他把她的頭發擦幹,右手稍稍用力,扶她站起來。他在她背後輕聲說,其實隻要把頭發散開,稍稍剪些層次,就很好了。她回頭笑了笑。

然後他聽見她對發型師說,把頭發剪些層次就可以。聲音很篤定。

他默默笑了。

B

其實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在過去的一個月裏,他經常會在早晨遇見她。他坐 721路公交車經過那條舊街,她就從街邊的一幢舊樓裏走出來,雙手插在口袋裏,漫無目的地向左或向右,她總是那麼猶豫。

在美發店相遇之後,他就開始提前一站在那條舊街下車。她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剛好和他同一個方向。他就跟在她後麵,看她的頭發在晨光中隨著風輕輕揚起。他們一前一後走過兩條街,長滿梧桐樹的長街旁邊,是他工作的美發店和她工作的寫字樓。

他們一起走了很久,久到梧桐樹的葉子落光了,厚厚地積了一地。

他總是幻想她某天會突然轉過頭,然後看見他。她會笑著和他說早安,他思忖著自己該對她說些什麼。

但事實上,這樣的事情從未發生。他們始終隔著三四米遠的距離,她從未回頭,他也不曾快步走到她身旁邊。

而真正的第二次相遇,是在冬天裏的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她穿著米色的長外套,戴湖藍色的毛線手套,提著一隻係粉色蝴蝶結的手包,像一首靈動的小詩。她推門進來,剛好看見他的臉。她說她想燙頭發,她顯然已經不記得他了。

他早已不再做洗頭的工作,他現在給發型師當助手,抹藥水、卷杠子。她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充滿期待,她曾經的猶豫早尋不見蹤影。他偶爾抬頭看著鏡子裏的她,她並不算好看,但笑容像春風。他的心微微有些慌亂,他覺得她像個戀愛中的人。果然,她拜托發型師,一定要做個漂亮的發型,因為她今天是第一次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