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回憶,是不曾發生的事(2 / 2)

沈川後來到底還是沒有參加中考,據說去讀了美發學校。我有時能看見他和一群男生湊在家附近的美發店門前,在那群染著紅色、黃色頭發的男生中間,我依然可以一眼就看見他,看見他黑得像夜幕一般的頭發。我很想知道,是否他抬眼時依舊目若晨星,但他從來都不望向我。

再後來,他爸媽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母子倆分別搬離了那個家。

我和沈川很少能再遇見,分離猝不及防,連個儀式都沒有。

高一那年的寒假,我讀校外補習班時遇見了小學同學,她八卦地問我:“你和那個貪汙犯的兒子還有聯係嗎?”那種眼神真讓人生厭。

我從不知道原來我身體裏住著那樣暴戾的一個自己,我和她吵了起來,還撕了她的作業本。隔天,她哥哥在補習班門口攔住了我,把我推搡在地。

那件事後來傳到我媽的耳朵裏,我被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她說她很失望,覺得我越來越像沈川,叛逆,自棄。我忽地就笑了,我說我哪有沈川那種水平,我連他的十分之一都不及。我媽大概也覺得自己話說重了,擺了擺手,一笑了之。

我已經可以把沈川的名字當成玩笑說出來,隻是越笑越心酸。

沒過幾天,和我吵架的那個姑娘火急火燎地給我打電話,說:“你快過來吧,沈川瘋了,他帶了人在打我哥。”冬日陰翳,天空是壓抑清冷的灰色,仿佛時光也被無止境地拉長。

等我找到地方的時候,人群已經散了,街道清冷,有細碎的雪糝子在北風裏飄著。但我仍一眼就可以認出他,穿軍綠色的棉外套,頭發依然是那種奪目的黑,遠遠地靠著牆根坐著。然後有人突然吹了一聲口哨,喊他:“川哥,這不是你那公主嗎?”大家哄笑。

我還沒回過神來,沈川已大步跨過來,拉著我跑向馬路對麵。

他拉著的是我的手。

年輕的大男生的手,掌心硬朗,骨骼分明。

我忘了那天的很多細節,卻唯獨記得那隻手的觸感。

我和他認識這麼多年,這還是唯一一次觸到他掌心的溫度。在路的拐角,遠到已經聽不見身後的笑聲,他停下來,說:“好久不見啊小尾巴。”我說:“你別再打架了。”良久,他伸出手,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說:“你傻啊,就那麼被別人欺負,你不也是有哥的人嗎!”我總覺得他說這句話時小心翼翼,我們終歸不再像從前那般了吧。

在那之後,我偶爾會夢見那隻手,溫暖又寬厚。轉眼到三月,我生日的那個晚上,下了晚自習,和幾個同學騎自行車回家。突然,有人騎車從路口衝過來,我的同學嚇得尖叫。那人一個急轉彎,一隻手突然握住我的車把。我驚慌地扭過頭,就看見沈川的笑臉。在黑夜裏,笑得那麼明亮。

他把一個盒子扔到我的車筐裏,一邊騎一邊說:“突然想起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樂。”停了一會兒,他又笑著說,“我明天要去廣州了,做生意。”

這算是我曾耿耿於懷的告別儀式吧。

回到家,我打開那個盒子,裏麵裝滿了糖,高級太妃糖。

我剝了一顆又一顆,隻是怎樣都吃不出那年的水果香氣。這一年,我十七歲,沈川十八歲。自此,我們再未相遇。

直到很多年過去,我身邊有了要嫁的人。回老房子去送請柬,遇見老鄰居,他們說小川前幾天才回來過,賣了房子又走了,好像到處做生意,過得還算可以。

我無意識地摩挲著手心,其實我一直懷念那隻手的溫度。

我塵埃落定,披上白紗;他隻身遠走,奔赴天涯。

聽起來浪漫又憂傷,說起來卻是一段平淡無奇的舊事。

生命裏總有太多的人來來去去。來,不經邀約;去,不留痕跡。似乎所有的相遇,不過是為了充盈生命中的某一段章節而已。

在人情離散中,我早已學會隨遇、隨緣、隨時、隨喜。

和沈川有關的回憶,隻有十年。那十年之間,我們遇見過親密與疏離,遇見過善與惡,遇見過死亡與新生,遇見過災難與平安,唯獨沒有遇見愛情。

可最好的回憶,卻是那不曾發生過的事。

你來過一下子,至今我仍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