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快走到末尾,夜裏已少了蟲的咕噥,依稀還可以聞到草木的氣息,寂靜清冷。在這城市裏,真是難得。
有熱心的姑娘發來鏈接,打開,是“中國之聲”廣播電台八月裏的一檔節目,主持人在幾首歌的時間裏讀了一個故事。
叫鳶籮的女孩從鄉下來到城市,得到了表姐海冬的手足之愛,卻也觸碰了海冬隱秘青澀的愛戀。十七歲的情感,似暗流洶湧的湖泊,看似平靜寬闊,但內裏的力量浩蕩磅礴,足以摧毀彼此的人生。
八千字的故事,在鳶籮涅槃重生後戛然而止。
有聽眾在網頁上留言,說怎麼就這樣結束了呢?還應該有後文的啊?
我在暗夜裏聽著節目的最後一首歌,回味著這個平淡的結尾。或許是可以有後文的,故事可以有更激烈的衝突,可以有更圓滿的結局。鳶籮可以重回初戀男生的身邊,可以讓海冬得到懲罰,可以讓命運再度翻雲覆雨。這樣,整個故事會更添公正與光明,或者,會有更多離奇與曲折。
但那並不是我想表達的人生。
是的,這是我的一個短篇故事,收錄在《手信》1裏。沒想到有一天,我和它會以這樣的方式在深夜猝不及防地重逢,聽一個陌生人用溫暖又平淡的語氣講述它。像從未有過波瀾的溪流,平緩地彙入大海。深夜裏,月光覆蓋整個海麵,你再找不見溪流的蹤影。
處處是它,又處處不再是它。
十幾年前,我尚是大學新鮮人,在生活樓的地下一層,聽見撕心裂肺的哭泣。作為不諳世事的小女生,當時就驚呆了。我捏著紙巾守在那扇安全門後許久,一直聽著那哭聲薄弱,然後她走出來,木著一張臉,有一雙擦得幹幹淨淨卻依然紅腫的眼睛。
相識以後,也並未開口問過她的故事,隻隱約知道故事裏的男生是誰。男生有女朋友,感情穩定。而她和他們倆都很要好。
那些年,我眼看著她在他們麵前雲淡風輕地笑著,當然也看得見在他們身後她眼裏的黯然。
男生每遇波折,她必奮力相助,但那份力,無論她使得多艱難,放在外人眼裏依然是輕輕鬆鬆的。就連男生也沒覺得自己曾給她帶去多大的麻煩。
一個人能有多好的運氣呢?在你摔了的時候,有人來扶你;在雨來的時候,有人給你傘;在夜來的時候,有人給你光;在全世界的人都離開你的時候,有人正好向你而來。
那份“剛好”,於他而言,不過是他的運氣與她的順水人情。對她來說,卻是一次又一次的用盡全力。若幹年後,男生終於落了單,她明明有機會靠近,卻選擇了後退,永遠的後退。她隻身去了異國他鄉。我問她,是為什麼呢?等了那麼多年,也許再邁一步就能花好月圓。
她隻說:“我從來沒有野心想擁有什麼。”她麵無表情。
感情的事太過深奧,那年的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懂的。
直到走了很遠很遠,看過了山和水,才悄然明白,一個人在感情裏最大的野心並不是擁有。如果愛和痛同時占據了身體發膚,那麼擁抱的時候不僅有快樂,也會有撕心裂肺。所以有人選擇了“跳過”。
世間的許多故事並沒有結局,許多的愛意隨風散去。
但看不見的,從不意味著那就是消失與終結。
就像鳶籮的愛,一直向陽而生,卻不會開花,隻能化為水汽,成雲,乘風。
有些人,注定是荒野上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