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她孤單(1 / 1)

轉校生,就像從一個星球遷徙到另一個星球的旅人。

第一次轉校,我八九歲。新的星球很怪異,我不會他們的廣播體操,一個人站在隊伍中間像個傻瓜。全體做下蹲動作的時候,隻有我是站著的,像落單的長頸鹿。放學回家,我媽在我的白襯衫的後襟上發現了大片墨水的痕跡。

早晨睜開眼,發現外麵沒有發洪水、沒有地震,地球沒有毀滅,我覺得好失望。我討厭去新的星球,沒有人找我玩,我也不去找別人。

他們私下一定在說,那是一隻小怪獸。

小怪獸的叛逆期提前開始了。我逃課了,徒步走了十幾裏路,回到原來的學校。記憶不是太靠譜,但始終記得那天經過的鐵軌、路上的煙塵、歇過腳的石頭,以及,不知名的勇氣。

爸媽找到我的時候,沒有說任何斥責的話。然後,他們帶我離開了新的星球。我爸學會了民主,他帶我去了另一所不太遠的學校,一進門就可以看見大片的楊樹林。正是課間,一群女生在玩找顏色的遊戲,有人喊粉紅色,然後幾個人跑過來摸著我頭上的粉紅發夾。

我和我爸相視一笑。

大人們說,這就叫投緣,人與人,人與環境,人與際遇,也講究緣分。

於是,小怪獸在有楊樹林的星球定居了。

雖然不喜歡做轉校生,我卻很喜歡班裏有轉校生,像發現一棵植物,期待他們帶來另一個森林的故事。

當然,太多的轉校生證明,他們帶來的新鮮隻是一點點,很快,他們會熟悉這片森林,慢慢融合,樂章再度恢複沉悶單調。新朋友漸漸變成老朋友,不在乎過去,隻專注未來— —中考或者高考,我們共同的命運不過是一場接一場的考試。

但也有例外,比如馬……很糟糕,我已經忘了她的名字,暫且叫她斑馬小姐吧。

斑馬小姐跟著老班走進來,馮回頭說,新來的長得還不錯!我瞥了他一眼,卻因此多看了她一眼。

她被安排在倒數第二排,和最活躍的男生老威同桌。我常常想,假如她的新同桌不是老威,她和我們的交集或許不會那麼短暫。

斑馬小姐不怎麼講話,總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也許,她隻是需要時間適應新的轉變。

顯然,老威沒有給她這個時間。她轉來的第二天,老威就被她潑了滿臉水。當時正在上物理課,老威的一聲怒吼,把物理老師震得板書都寫歪了。

老威說斑馬小姐有神經病!斑馬小姐始終緘默,身體卻坐得筆直,心無旁騖地看著黑板。

有人說那天老威開了個不痛不癢的玩笑,惹惱了斑馬小姐。也有人說老威用書本侵占了斑馬小姐的地盤,引起了對方的反擊。他們的傳說有各種版本,結局卻隻有一個,兩個人結了梁子。

沒過幾日,戰爭再起。這次斑馬小姐的態度比較激烈,她咬了老威。老威滿麵通紅,抱著書包擠到最後一排,任老班怎樣恐嚇,也不肯回到斑馬小姐旁邊。

斑馬小姐的座位變成了孤島。斑馬小姐似乎不屑於走出自己的孤島。

所有人大概都被震懾住了,沒有人親近她的島嶼。遠遠凝望,私下八卦。

直到某天,斑馬小姐沒有再出現。老威得意地收複了孤島。據說,斑馬小姐又轉學了。

個性強烈卻又內向孤僻的斑馬小姐很快淡出了人們的話題。很多年後,偶爾有人提起,也隻是當成學生時代一段短暫有趣的插曲,說說就罷了。

我也曾和大多人一樣,好奇地遠觀她,然後絕無惡意地跟著大家笑一笑。

我似乎忘了自己也曾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轉校經曆,自己也曾經是一隻被孤立的小怪獸。但我還記得在人群中做長頸鹿的感覺,還記得想念故土的滋味,還記得不被接受的孤單。

這些感覺,斑馬小姐一定也曾有過。我們原本是同類,但在這異星球相遇的時候,我低下了頭。

想起那些,我歉疚不已。

隻願她忘記路途中受到的傷,隻願她最終能找到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