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太過久遠,遠到我自己都忘了具體年月。但卻還記得,曾經怎樣期盼一個春天。
在寫了幾年期刊之後,簽下了第一本書的合同,它之於我,比後來所有出版的書都重要,帶來太多的期待和欣喜。它的書名,即是《如果春天你還不來》。
那是生命中最孤獨的一段時間。
被愛流放。
一個人,住在一間小公寓裏。一整夜聽歌、看電影直到東方泛白,然後在熹微的晨光裏昏昏睡去。
在網絡裏遇見失戀良久的姑娘,她說,失戀之後,最難熬的不是“失去那個人”本身,而是當關於對方的記憶慢慢消散之後,當痛逐漸減淡之後,你能愈加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孤獨。而最可怕的是,這種孤獨就像一個殼,仿佛把你與世界隔離。你如同失去了愛的能力。
沒有人是真的害怕孤獨,最令人恐懼的是對未來不再持有盼望與熱愛。
然後,有出版社的編輯找到我,帶來了一本短篇合集的消息。第一本書,在我尚且浮躁又虛華的年紀裏,像孩子想要得到的糖果,帶來安慰和誘惑,讓人忘記此前的疼痛與恐懼。
於是開始忙碌,約了閨密做插畫,和編輯交流細節。我們忙了好些日子,之後開始期待。在期待的過程中,又開始新的創作。
忽然一日,發現舊日種種皆已成痂,傷痛不值一提。
而最終,那本書因著出版社人事的改革,終不疾而終。接到消息時,我尚在旅途中,聽著對方語氣裏的尷尬與歉意,我遲鈍地一笑,說沒關係。他們說,你可以追責啊。我隻是覺得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走出了自己給自己的枷鎖。
還有個同學,習畫,小有才華。
他高考不顧家人阻攔,隻填一個誌願,他心中最好的那所美院,但他名落孫山了。大家覺得可惜,如果他退而求其次,一定也能有不錯的歸宿。
第二年,他複考,卻並未吸取教訓,再次敗北。
第三年,他藝考成績終於過線,但高考那天因急性闌尾炎入院。
他成了學弟學妹們津津樂道的“傳說”,大家說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玩笑帶著善意,但他已耗掉了所有勇氣和尊嚴。
他從人們的眼裏消失了,就像一個活在殼裏的人,不想走出門,也不想見人。
父親說你總要有生存的能力啊。父母給他安排了兩條路,一是在朋友的廣告公司打工,收入也不賴;一是去讀自考,先拿張文憑再說。
他想了一夜,收拾行李離開了家。
他去一個偏遠山村做了村小的代課老師,體、音、美全教。
說白了,不是理想有多麼高尚,隻是覺得沒有顏麵見人。但後來,他漸漸愛上了山野的淳樸,和孩子們的天真。有個老畫家去采風,跟他一見如故,收他做了關門弟子。
若幹年後,他開了自己的第一個畫展。我不懂畫,隻覺得他眉眼間已全是平和從容。你不是不優秀,隻是需要耐心等待命運給你的契機。
小時候聽過的那個童話,說國王為了選一個繼承人,給每個孩子發了一顆花種,誰能種出最美麗的花,就把王位傳給誰。評選那天,孩子們端著漂亮的花給國王看,隻有一個孩子的花盆裏光禿禿的。結果國王選中了他。因為所有的花種都是炒熟了的,根本不會發芽。
我想,那個孩子該多麼失望啊,在等待一朵花的日子裏。在整個過程中,他必定不曾懈怠,也許要比其他孩子付出更多艱辛。
你看,縱使期待成空,也還會有一場意外的相逢。
若幹年後的春天,責編蕭晗和我談起出一本短篇合集的事情,於是想起了那本最終未出版的書。所有的消息,都不能令我再有最初那份孩子般的雀躍。我至今仍感念它,感謝它曾帶來的光亮。
如果春天你還不來,那麼——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