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芳： 現在不是明天嗎？
曾廣賢： 現在是今天，明天才是明天。
曾芳： 你說過，天亮了就是明天。
曾廣賢： 那哥哥問你，今天你做了什麼？
曾芳想了想： 今天我刷牙、洗臉、梳頭。
曾廣賢： 這不清了嗎？今天就是今天，你不能把今天哥哥給你梳頭說成是明天哥哥給你梳頭吧？
曾芳疑惑： 為什麼明天一下就變成今天了？
曾廣賢： 因為過了今天才是明天。
曾芳： 哥，你保證媽媽明天一定回來嗎？
曾廣賢： 會的。（拿起一件幹淨的衣服）隻要你把這件衣服換上。
曾芳： 我不換，（捏住衣領）我要等媽媽回來幫我換衣服……（傳來小池的喊聲： 廣賢，再不走就遲到了啦）
11. 倉庫正門、外、晨
背著書包的小池和於百家手把單車看著門口。
小池對著門裏喊： 廣賢，你怎麼這麼磨蹭呀？
曾廣賢跑出來： 我走不成了，你們幫我請個假吧。
小池： 連學都不上，你就不想化悲痛為力量啦？
曾廣賢： 不是我，是小妹。她要等媽媽回來才換衣服，才吃早餐，才去幼兒園。隻要媽媽不回來，她就沒步驟了。
小池： 傻瓜，你幹嗎不說媽媽在學校？（用力地支起單車，走進門去）
12. 鐵馬東路、外、晨
三輛單車駛來，曾廣賢馱著曾芳居中，小池和於百家分列兩旁。
坐籃裏的曾芳張望著。
三輛單車快速地駛去。
13. 中學教室、內、日
講台上，莫老師拿著課本讀著（帶表演動作）： 親愛的朋友們，當你坐上早晨第一列電車走向工廠的時候，當你扛上犁耙走向田野的時候，當你喝完一杯豆漿，提著書包走向學校的時候……
鏡頭搖過小池、於百家等一張張學生們嚴肅的麵孔。（伴隨著莫老師的朗讀聲： 當你安安靜靜坐到辦公桌前計劃這一天工作的時候，當你向孩子嘴裏塞著蘋果的時候，當你和愛人悠閑散步的時候……）
鏡頭搖向曾廣賢和伏在他背上熟睡的曾芳臉上。（莫老師激情湃澎的聲音： 朋友，你是否意識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
曾芳忽地大叫： 哥，我要尿尿。
學生們“轟”地炸了。
莫老師頓時噎住，眼睛從眼鏡片上方看過來。
曾廣賢對著曾芳耳語： 哥要上課，你自己去吧。
曾芳擺手跑出教室。
莫老師一拍講台。
曾廣賢嚇了一跳。（教室忽地安靜）
莫老師繼續朗讀課文： 你也許很驚訝地看我：“這是很平常的呀！”可是，從朝鮮歸來的人，會知道你正生活在幸福中。請你們意識到這是一種幸福吧，因為隻有你意識到這一點……
“哥，我栽跟頭了。”渾身沾滿泥漿的曾芳帶著哭腔跑進來。
學生們“轟”地又炸了。
莫老師一拍講台： 同學們，別吵了，這裏是人類。
幾個學生大聲地： 他罵我們是動物。
另外一些學生罵：“臭老九，這課不上了。”“鐵圈，滾出去。”
莫老師愣住。
學生們拍打課桌起哄，教室騷動。
莫老師卷起書本狼狽逃竄。
學生們亂喊亂叫。
曾芳嚇哭了，曾廣賢趕緊把她抱住。
14. 曾家客廳、內、傍晚
曾廣賢對著曾芳身上沾滿泥漿的濕衣服搖著葵扇。
曾芳捏著衣領不時地抽一下鼻子。
曾長風（削著南瓜）： 扇不幹的，再不換，衣服就臭了。
曾廣賢湊到曾芳的衣服上嗅了嗅： 哼，小妹，你這衣服已經有解放鞋的味道了。
曾芳： 媽媽明天就回來，我再穿一天。
曾長風： 穿濕衣服，會感冒的。
曾芳打了一個噴嚏。
曾長風： 如果不馬上換衣服，你還會打第二個噴嚏。
曾芳真的又打了一個噴嚏。
曾長風： 如果聽爸的話，現在把衣服換了，那你就不會咽喉發幹、鼻塞、咳嗽、頭痛、發燒。
曾廣賢用手背貼了一下曾芳的額頭。
曾芳拍開曾廣賢的手： 我要等媽媽。
趙山河背著手走進來，在曾芳麵前忽地亮出一套嶄新的童裝： 芳芳，趙阿姨給你買的。
曾芳捏緊衣領： 我不要，我隻穿媽媽買的衣服。
趙山河脫下手鐲： 你隻要換衣服，趙阿姨把這個送給你。好不？
曾芳搖頭。
趙山河： 這是你媽媽的手鐲。
曾芳： 我不要手鐲，我要媽媽。
曾長風： 山河，拜托你幫想點法子。芳芳要是再不換衣服，人家還以為我收了一個撿垃圾的孩子。在我們曾家的曆史上，從來沒人穿過這麼髒的衣服。
趙山河撇嘴，扭頭誆曾芳： 來來來，趙阿姨幫你換新衣服。（掰開曾芳的手，強行解她的紐扣）
曾芳踢打著又哭又鬧： 不要你換，我要媽媽換……
趙山河又強行解了曾芳的一顆紐扣。
曾芳咬了一口趙山河的手背。
趙山河把手縮回來，甩著被咬的手： 你這脾氣和你媽沒什麼兩樣。
曾芳捏緊衣領，哭鬧著： 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媽媽來了！”隨著聲音一同到來的小池手裏拿著一個郵包。
屋裏的人都扭頭看著。
小池把郵包遞到曾芳麵前。
郵包上寫著： 鐵馬東路三十七號曾芳收媽媽吳生
曾芳接過郵包： 這是什麼呀？小池姐姐。
小池： 打開看看。
曾廣賢遞過一把剪刀。
小池接過剪刀： 芳芳，我們把它打開吧？
曾芳： 是媽媽寄來的嗎？
小池指著郵包上的字： 你看，這是你媽媽的名字，是她從出差的地方給你寄來的。
曾芳點點頭。
小池用剪刀剪開郵包，露出一套漂亮的小裙，驚訝地： 哇，誰的裙子這麼漂亮？
曾芳欣喜地看著，拿起裙子上壓著的一張紙片。
小池： 上麵的字你認得嗎？
曾芳看著卡片，讀： 芳芳，媽媽在外地學習，不能回家，讓小池姐姐幫你穿裙子。媽。（沉默）
所有人都看著曾芳。
曾芳沉默許久，淚光閃閃： 小池姐姐，你幫我換裙子吧。
小池抱起曾芳。
15. 倉庫正門、外、夜
曾芳穿著嶄新的裙子站在凳子上邊唱邊跳： 我們的祖國像花園，花園裏百花真鮮豔……
小池和於百家跟著她的節拍鼓掌。
曾芳越跳越起勁，十分可愛。
曾廣賢忽地哭了。
曾芳停住舞步，看著： 哥，你為什麼哭？我跳得不好看嗎？
曾廣賢哭著搖頭。
曾芳伸手為曾廣賢抹淚： 別哭，別哭，媽媽說過，好孩子不許哭。
曾廣賢哭得更傷心。
16. 曾家客廳、內、夜
大木盆旁邊堆著一大堆待洗的衣服、床單和鞋子等。
曾長風（背對門口）坐在木盆前洗著衣服。
趙山河躡手躡腳地走進來，雙手捂住曾長風的眼睛。
曾長風一動不動： 別逗了，山河。
趙山河鬆開手。
曾長風用力地搓著衣服。
趙山河走了幾步探戈，忽地凝固： 哎，長風，走完這一步之後，應該怎麼往下走？
曾長風不理睬，繼續搓洗衣服。
趙山河擺著姿勢： 如果你想讓我做一根電線杆，那就趕快把你的喇叭掛上來。
曾長風（責怪的語氣）： 山河……
趙山河： 你告訴我，現在該抬前腳或是後腳？每次跳到這裏，我就迷茫。
曾長風： 時間、地點都不合時宜，情緒也不對。
趙山河收起動作： 為什麼？
曾長風： 我還在悲傷之中，目前停止一切娛樂活動。
趙山河： 嗨，就是因為你悲傷，我才來逗你開心的。你說吳生有什麼理由去死？公正地說，我們幹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曾長風： 沒有。
趙山河： 所以，你就不能整天吊著個苦瓜臉，好像她是你害死的。她要是你害的，那我也得搭進去。我不想背這口黑鍋。
曾長風： 她是活該，是神經病，她死了倒輕鬆，孩子怎麼辦？一個人不可以這樣不負責任，說死就死。誰都知道，死是最容易的。（伸出瘸腿）他們把我的腿都打瘸了，我都沒資格去死，可是，她說走就走，連再見都不說，就把一個家庭的擔子全部撂給我，你說這、這公平嗎？
趙山河： 打呼嚕都還有憋死的呢。（坐下，拿過搓衣板洗衣服）
曾長風： 可是，一聽到孩子的哭鬧，一看見這些洗不完的衣服，我就想起她……不得不承認，像我這樣的家庭，目前最需要一雙主婦的巧手。
趙山河用力地搓洗衣服。
曾長風看著趙山河，良久： 家殘了，人破了，山河，你願意修補嗎？
趙山河： 時間、地點都不合時宜，情緒嚴重不對。長風，我告訴你，舞伴不一定都能變成老婆。（把衣服砸在盆裏）
盆裏，衣服砸起的水波越晃越慢，直至平靜。
17. 中學閱覽室、內、日
小池埋頭看書。
曾廣賢把一張報紙遞過來： 這篇散文寫得真好。
小池接過報紙看著： 風物還是天樂好。（飛快地瀏覽）
曾廣賢： 那裏有一個五色湖，在海拔兩千多米的象牙山上，傳說湖水有五種顏色，但是由於山勢險峻，幾乎沒人能爬上去。
小池： 再高它也沒有珠穆朗瑪高，再險它也沒有喜馬拉雅險，這麼美的地方，廣賢，我們一起去那裏插隊吧？
曾廣賢： 如果去那裏插隊不用多帶衣服，因為它的平均氣溫才十六點三攝氏度；如果去那裏插隊還可以坐火車，它就在鐵路線旁。
小池： 這麼好地方，沒得挑的了。
曾廣賢： 如果去，得把百家叫上，我們一起去爬象牙山，去看五色湖。
旁邊一同學嗬斥： 安靜。
小池和曾廣賢立刻縮脖子噤聲。
18. 中學操場、外、日
紅旗招展、鑼鼓喧天。“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大幅橫額掛著。
學生們熙熙攘攘，有的報名，有的詢問。
曾廣賢走在人群中觀望。
一雙手忽地拍到曾廣賢肩膀上。他一回頭，看見是小池。
小池晃動著報名表： 我填了天樂縣，廣賢，你報名了嗎？
曾廣賢： 我不想去插隊了。
小池的臉一沉： 為什麼？
曾廣賢： 因為我爸走路還是歪的，因為我每天還得給我妹當媽。
小池： 這是號召，你必須去的。而且，我們還可以在廣闊的天地裏鍛煉翅膀。
曾廣賢： 我也想做一隻海鷗，可是，我有實際困難。
小池： 隻要想去，再大的困難都不是困難。
曾廣賢： 但是，我還沒找到解決困難的辦法。
小池： 這麼說，你是要當逃兵了？
曾廣賢： 為了小妹，我隻能當一次逃兵了。
小池拉下臉： 既然你不去，那你為什麼要讓我看那篇《風物還是天樂好》？為什麼要說一起去看五色湖？
曾廣賢： 對不起，小池，妹妹真的離不開我。
小池： 沒出息。你不去，我找百家一起去。（轉身走去）
曾廣賢看著小池的背影。
19. 校長辦公室、內、日
於百家掏出一張化驗單遞過來。
秦校長接過證明看了一會兒： 有這麼嚴重嗎？（抬頭凝視）
於百家皺起眉頭： 體檢的時候查出來的，我也不想嚴重，但醫生說弄不好就是絕症。（忽地哭了起來）校長，你說我怎麼這麼倒黴？一操場的同學，這病為什麼就偏偏選中了我？我還不想死，還想奮發圖強……
秦校長： 也許是弄錯了呢？
於百家： 怎麼可能？我親自做的X光，三個老醫生做的會診。他們說得了這病，就相當於判了死刑，就等腦袋後麵那一聲槍響。校長，你可要給我想辦法呀。
秦校長： 既然這麼嚴重，那你就先在家裏好好休息吧。
於百家： 不，我要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反正都是一死，死在家裏那叫窩囊，死在農村那叫英雄。請你一定考慮我的請求。
秦校長： 如果我把你這種病人也放到農村去，那就會傳染一大片勞動人民。這不僅害你，還損害國家的勞動力，還破壞生產力。
於百家： 那我也不能坐在家裏等死呀，我總得為國家作點貢獻吧。
秦校長： 為了你好，希望你暫時保密你的病情。
於百家哭喪著臉： 都這樣了，你還要我裝高興呀？
秦校長： 恰當就好。反正我不會跟別人說你生病。
於百家： 連曾廣賢我都不會說。我要跟別人說，那才叫大傻。
20. 曾家次臥室、內、深夜
上鋪的曾廣賢和下鋪的曾芳都睡著了。（忽然傳來拍門聲）
“媽媽回來了！”最先驚醒的曾芳跳下床跑出去。
曾廣賢趕緊披衣跳下來，追出。
21. 曾家客廳、內、深夜
曾芳拉開門： 原來是小池姐姐。
小池拍了一下曾芳的臉： 芳芳乖。（走進來）
曾廣賢疑惑地： 小池，都幾點了？
小池： 我的腦子轉到半夜，終於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曾廣賢： 你想什麼？
小池坐下，提起水壺，倒了一杯水喝下。
曾廣賢： 百家願意跟你去天樂嗎？
小池： 誰會去找他呀，我說的是氣話。
曾廣賢不解地： 為什麼？
曾芳撲到小池懷裏： 小池姐姐，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呀？
小池： 快了，快了。你讓我跟哥哥說說話。
曾芳安靜地坐在一旁。
小池： 廣賢，我都打聽好了，在所有天樂縣的插點中，隻有穀裏生產隊這個插點有小學。
曾廣賢： 小學？你要去當老師？
小池： 你這個木頭腦袋。我的意思是帶芳芳一起去插隊，她可以在那裏上小學。
“很不現實，雖然浪漫。”曾長風披衣從臥室走出來。
小池： 曾叔叔，對不起，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