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1 / 3)

1. 鐵馬東路、外(內)、晨

吳生提著一個網兜從倉庫方向走來,匆匆拐上馬路。

吉普車追上吳生,忽地停住,嚇得吳生往路邊一跳。

年輕的司機打開車門跳下。

吳生警惕地看著。

司機跑過來,打開右邊前車門: 吳姐,我送你上班。

吳生轉身欲走。

司機: 吳姐,請留步。

吳生回頭。

司機打開右邊後車門。

吳生看著。

車後座堆放一袋大米、一袋白糖、一麻袋白菜、一袋麵條。(司機說: 趙主任要我問你,這些東西送到哪裏方便?)

吳生: 送到你們趙主任的辦公室最方便。(轉身走去)

司機一把拉住吳生: 你這麼走了,我可怎麼辦?趙主任說我要是完不成任務,就別回去上班。

吳生甩開司機的手: 請轉告那位姓趙的,他要是再來煩我,我就檢舉他。(轉身大步走去)

司機跳上車,發動引擎,追來。

吉普車跟在吳生的後麵。

吳生急走幾步,忽地停住,轉身。(響亮的刹車聲中)吉普車頭差一點就撞到了吳生。

司機嚇得大驚失色: 你想害我呀!

吳生: 你這麼跟著,我今天就不上班了。有本事你把車開到倉庫來,我就不信我丈夫不把你的車砸扁。

司機伸出頭來: 吳、吳姐,這是趙主任的一片好心。

吳生: 什麼好心?他是狼子野心!(憤憤地往回走去)

2. 倉庫曾家、內、日

一個精致的木盒擺在餐桌上,一雙手(吳生的)把木盒打開,露出盒裏的一瓶陳年葡萄酒。

吳生拿起酒瓶,小心打開,往寫著“愚公移山”的搪瓷口盅裏倒酒。

酒傾入口盅,滿溢了,瓶口才抬起。

吳生放下酒瓶,端起口盅一飲而盡,然後把口盅放下。

吳生的兩頰緋紅。

吳生拿起酒瓶,又往口盅裏倒酒。

曾廣賢跑進來: 媽,剛才我走得急,忘記拿書包了。(從牆壁上拿起書包,挎到肩膀上)你沒上班呀?(轉身欲走,忽地回過頭)媽,你沒事吧?

吳生: 廣賢,今天別上學了,陪媽喝兩盅。

曾廣賢走過來: 你怎麼喝起酒了來?哪裏不舒服?(用手背貼了一下吳生的額頭)

吳生: 媽是老鼠,在風箱裏兩頭受氣,渾身都不自在。(拿起口盅,大口地喝)

曾廣賢搶過口盅: 你會喝醉的。

吳生: 今天我就想買醉,就想不清醒。廣賢,你不知道,有時候醉比清醒舒坦。

曾廣賢: 但是,你不能一輩子都醉吧,總要醒來的吧?

吳生: 我恨不得落到枕頭上,再也不醒。(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曾廣賢奪過酒瓶: 你要是睡著了,我們家就沒人煮飯、洗衣服了,家裏就亂套了。(用木塞塞住瓶口)

吳生: 不是還有你爸嗎?他能說會跳,多有本事。

曾廣賢: 我從來都沒指望過他。他要跟你離婚。

吳生一愣: 離婚?!你爸說的?(手微微顫抖)

曾廣賢點點頭。

吳生: 好呀,我這就去跟他離!(站起來,抓起口盅,走去)

曾廣賢: 媽,你去哪裏?

吳生: 去找你爸。(走出門去)

曾廣賢追去。

3. 倉庫走廊、內、日

吳生端著口盅往正門走來。

曾廣賢跑過來攔住吳生: 媽,爸在暗室裏呢。

吳生(微醉): 你爸不是在三廠嗎?瞎說什麼呀。我這就去找他離、離……

曾廣賢: 你還真跟他離呀?

吳生: 他懷疑我,陷害我,排擠我,汙辱我,不離更待何時?我已經沒法跟他同坐一張板凳了。

曾廣賢哀求: 媽,你再冷靜想想吧。

吳生: 沒什麼好想的,(推了一把曾廣賢)讓開,我一秒鍾也不想等待,我這就去三廠找他。

曾廣賢拉住吳生: 又不是去領工資,你幹嗎這麼積極?你一積極,也許就上他的當受他的騙了。

吳生: 跑步我可以輸給他,但是離、離婚我不能輸。廣賢,你放心,媽即使跟他離了,也要把你和妹妹帶在身邊。

曾廣賢: 可是,我不願意你們離。

吳生: 不離,媽就要被他氣死。是被他氣死好,還是跟他離了好?你看著辦吧。

曾廣賢抓住吳生的手猶豫著。

吳生: 如果你真心替媽想,就毫不猶豫地讓你媽走出這關鍵的一步。

曾廣賢拉住吳生的手鬆開。

吳生端著口盅搖搖晃晃走去。

曾廣賢忽地扭頭: 爸……(朝暗室跑去)

4. 鐵馬東路、外、日

吳生看著手裏的口盅搖晃著走來。她的嘴裏喃喃: 東風吹,戰鼓擂,這個世界誰離不開誰?

馬路上車來人往。

吳生走到馬路邊,喃喃: 曾長風,我要向三廠的全體職工莊嚴宣告,吳生跟你離了,從此站起來了……

幾個騎車的年輕人有說有笑地從吳生麵前飄過。

吳生看著口盅小步橫穿馬路。

馬路上車來人往。

吳生手裏的口盅一晃,灑出些許紅酒。

吳生放慢腳步,緊盯著口盅。

口盅裏晃蕩的紅酒漸漸平靜。(忽地傳來刺耳的刹車聲)

公交車撞倒吳生,口盅飛起落入倉庫門前的草叢。

曾廣賢從倉庫跑過來。

吳生倒在血泊中。

曾廣賢大叫: 媽……(驚恐地看著)

鏡頭從血泊中拉起,搖向傷心的鐵馬東路。

5. 倉庫曾家客廳、內、傍晚

曾廣賢看著牆壁上吳生的遺像發呆。

曾長風瘸腿從廚房走出,把手裏那碗飯放到曾廣賢麵前: 人是鐵,飯是鋼,都熱三次了,你就嚐一口吧。

曾廣賢: 都怪你!

曾長風一驚,看著曾廣賢。

曾廣賢: 要不是你想跟媽離婚,她就不會去撞公交車。

曾長風: 你要弄明白,是公交車撞她,不是她撞公交車。

曾廣賢: 我要是受了她那麼大的委屈,早就撞車了。(扭過頭來)都是你逼的。

曾長風: 我的腿都被趙萬年打傷了,到底誰逼誰呀?

曾廣賢: 你那是活該!

曾長風扇了曾廣賢一巴掌: 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爸?

曾廣賢: 要我眼裏有你,除非你把媽媽還給我。

曾長風: 媽媽已經被你害死了。

曾廣賢: 媽媽是你害死的!

“你……”曾長風氣得發抖,一把扭住曾廣賢。曾廣賢反抗。

曾長風把曾廣賢按到吳生遺像前: 讓你媽說,看看到底是誰害了她?

吳生的遺像“看”著父子倆。

曾廣賢: 要不是你跟趙阿姨偷偷跳舞,她就不會吵那麼多架,就不會幫你背黑鍋,就不會去求趙萬年;要不是你懷疑她跟趙萬年好,她就不會絕望,不會喝醉酒;要不是你想跟他離婚,她就不會氣得不分南北,就不會去三廠找你,就不會過那條該死的馬路!

曾長風: 你越說越離譜了。離婚隻是我的一個念頭,就像豆子都還沒長出豆芽。可是,我這邊剛一張嘴,你那邊立刻就傳話。又不是什麼特大喜訊,你為什麼要告訴她?

曾廣賢: 告訴她,是不想讓你陰謀得逞。

曾長風: 如果你不告訴她我想離婚,她就不會受刺激。她不受刺激,就不會誤認為我在三廠。她不誤認為我在三廠,就不會過馬路。她隻要不過馬路,現在都還坐在這裏。她是因為你多嘴多舌,才過馬路的。

曾廣賢一怔: ……不是從你那邊過馬路的嗎?怎麼又從我這邊過去了?

曾長風: 我們家一係列的麻煩,都是從你爬樓頂、揭瓦片那一刻開始的。

曾廣賢: 為什麼不是從你跟趙阿姨姨偷偷跳舞開始?

曾長風: 隻要你不看見,就沒跳舞這回事,這就叫眼不見,心不煩。

曾廣賢: 你都做得,難道我還說不得?

曾長風: 能做的事不一定能說。當初你隻要不說,那倉庫還是太平的倉庫,我走路的時候地麵也還是平的,你媽也不至於變成遺像。有時候“說”比“做”的危害更大。如果我們做的都可以說,那報紙就不用審稿了。

曾廣賢雙眼噙淚: 媽,對不起!(把頭磕在遺像上)我當時就不應該鬆手,不應該讓你走出那關鍵的一步……

6. 曾家主臥室、內、夜

曾長風把曾芳從小凳子上抱起來。

曾芳離開腳盆的兩隻小腳丫不停地晃蕩。

曾長風把曾芳放到床沿: 芳芳,爸爸今晚給你換新衣裳啊。(欲幫曾芳換衣)

曾芳捏著衣領: 媽媽什麼時候回來?我要等媽媽。

曾長風: 這衣服你都穿了一禮拜啦,(指著曾芳的上衣)你看看,都髒了。

曾芳: 我要媽媽給我換衣服。

曾長風舉起一套漂亮的兒童裝: 這麼好看的衣服,來,爸爸幫你換上。

曾芳捏緊衣領: 我不要你換衣服,我要媽媽換。

曾長風: 如果你媽媽不回來了呢?

曾芳: 媽媽明天就回來。

曾長風: 媽媽回不來了,她死了。

曾芳: 死是什麼意思?

曾長風: 死就是飛到天上去了。

曾芳: 那我們能不能坐飛機去看她?

曾長風: 看不見了,她變成雲了。

曾芳“哇”地哭了起來: 我要媽媽,我要媽媽,你快把媽媽叫回來……

曾廣賢跑進來: 小妹,別哭。(抱起曾芳)

曾芳哭著: 哥,我不要雲,我要媽媽。

曾廣賢: 媽媽出差了,過幾天就回來。

曾芳哭著: 不,我現在就要媽媽,我要媽媽……

曾廣賢: 好好好,哥現在就帶你去找媽媽。(抱著曾芳走出去)

曾長風看著兄妹倆的背影,用手裏的童裝偷偷地抹了一把濕潤的眼角。

7. 倉庫走廊、內、夜

曾廣賢抱著抽泣的曾芳拍打著於家的門板。

門打開,方海棠走出來。

曾廣賢: 小妹,這是方媽媽。

方海棠: 芳芳,來,讓媽媽抱抱。(伸手欲抱曾芳)

曾芳扭過頭: 你不是我媽媽,我要我自己的媽媽。

趙山河走過來: 芳芳,媽媽在這裏。(伸手欲抱曾芳)

曾芳抽泣: 你也不是我媽媽。

趙山河把手腕上的鐲子(吳生賣給她的)舉到曾芳眼前搖晃。

曾芳看著手鐲大聲地哭起來: 媽媽,我要媽媽……

曾廣賢: 別哭別哭,哥這就帶你去找媽媽。

8. 鐵馬東路、外、夜

曾廣賢騎著單車馱著曾芳駛來。

坐籃裏(安放在三角架上)的曾芳看著路邊行人: 哥,媽媽在哪裏?

曾廣賢一邊用力踩車一邊歇斯底裏地唱: 媽媽在哪裏呀媽媽在哪裏?媽媽在那火車站。媽媽在那工廠裏。媽媽在哪裏呀媽媽在哪裏?媽媽不在供銷社。媽媽不在醫院裏……

曾芳眼睛忽地一亮,指著路邊,大叫: 媽媽……

曾廣賢收住歌聲扭頭看去。

馬路邊,一行走的婦女背影酷似吳生。

曾芳興奮地指著: 哥,媽媽在散步呢。

曾廣賢用力踩車,追到婦女身邊,放慢車速。

曾芳扭頭看著行走的婦女,欣喜的表情慢慢落下。

婦女奇怪地看著單車上的哥妹倆。

曾廣賢的單車從婦女身邊慢速度滑過。

曾芳: 她不是媽媽,我要找媽媽……

9. 倉庫正門、外、深夜

曾廣賢騎著單車駛來。

坐籃裏的曾芳已經睡著了。

曾廣賢偏腿下車,輕輕把車支好,抱起熟睡的曾芳。

曾芳忽地驚醒: 我不回家,我要媽媽,我要等媽媽……(哭鬧)

曾廣賢勸不住,隻好把曾芳放到條凳上。

曾芳抽泣: 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呀?

曾廣賢: 明天,媽媽明天就回來了。

曾芳: 明天是什麼時候?

曾廣賢: 天亮了就是明天。

曾芳: 那我就等她到天亮。

曾廣賢隻好坐下。

凳子上的兄妹倆看著鐵馬東路。

鐵馬東路靜悄悄的。

條凳上,睡著了的曾廣賢和曾芳靠在一起。

曾長風走出來,把一件外衣輕輕地蓋到曾芳的身上。

曾廣賢忽地驚醒,揉著眼睛。

曾長風坐下: 廣賢,長痛不如短痛,你就實話告訴妹妹什麼是死,把她的盼頭掐了,否則她會一直等下去。

曾廣賢: 太殘酷,給她一個夢境吧。

曾長風: 那你要她等到什麼時候?如果讓她這麼一直等下去,就得等到實現共產主義。你曉得不,等待是一種折磨。

曾廣賢: 有個盼頭總比沒盼頭強吧。

曾長風: 可是,你這是個虛幻的盼頭,就像鏡中月,水中花,就像開空頭支票,可以騙得了一時,卻騙不了一輩子。遲早妹妹要跟你結賬,到那時,你拿什麼跟她結?難道你想給她一個騙子的形象嗎?

曾廣賢: 不知道。我就想不讓她那麼絕望。如果能給她哪怕一點點盼頭,我寧願做個騙子。

曾長風: 廣賢,一直以來你的眼睛裏都雜不得沙子,從來都不隱瞞事實,有什麼秘密絕不在自己嘴裏過夜,生怕發餿。你做不了騙子。

曾廣賢: 但是,一看著她的眼睛,我就不忍心開口。

曾長風: 本來我已經告訴她,媽媽變成了雲,可是,你這麼一扯謊,她的盼望又抬起了頭。

曾廣賢: 小妹根本不相信媽媽沒有了。爸,求你給她一點長高的時間,等她經得起風吹雨打了,再掐斷她的念想。

曾長風: 這會很累,很折磨人。我要上班掙工資,沒時間陪你們折騰。

曾廣賢: 不用你管,我一個人做她的媽媽。

“媽媽,我要媽媽……”熟睡的曾芳嘴裏喃喃。

曾廣賢把曾芳摟緊。

趙山河靠在門框上看著。

凳子上默默的一家三口。

曾長風忽地歎了一聲: 當初,你要是懂得替你爸這麼想想,哪至於這麼悲慘……

10. 曾家客廳、內、晨

曾廣賢用濕毛巾給曾芳洗臉。

曾芳: 天亮了,媽媽為什麼還不回來?

曾廣賢: 媽媽明天回來。(放下毛巾,拿起梳子給曾芳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