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生： 就怎麼啦？我說什麼啦？最後不是王主任叫你放的人嗎？
趙萬年一愣： 行，行，我說不過你。但是，你看看這個。（指著額頭上的紗布）故意傷害罪，曾廣賢幹的好事。你要是再裝糊塗，我就讓公安把他抓起來，關他個一年兩年都不算久。
吳生： 我們家廣賢不會幹這種事，你說話得講事實有根據。一張白紙，不是你想黑就能黑的。
趙萬年： 不是他幹的還會有誰？難道天上會掉石頭？隻要帶駁殼槍的一審問，我不僅有事實，還會有根據。（忽地傳來拍門聲）
吳生趕緊整理撕開的衣服。（拍門聲越來越急）
吳生拉開門。
胡開會（年輕小夥）站在門外： 吳阿姨，你的崗位沒人站，醬油都熬幹了，何廠長正在罵娘呢。
趙萬年： 這事沒完。（轉身走出門去）
胡開會扭頭看著： 他是誰呀？
趙萬年遠去的背影。（傳來吳生氣憤的聲音： 姓畜，名生，叫畜生！）
14. 倉庫暗室、內、傍晚
曾廣賢給坐在椅子上的曾長風擦藥。坐在一旁的小池看著於百家。於百家站在曾長風麵前比畫： ……嗖的一聲，那石子就像長了眼睛，直撲趙萬年腦門。趙萬年還來不及分析當前形勢，就連人帶車栽到地上。你別看他平時那麼凶，其實他也怕痛，爬起來的時候，媽喲媽喲地叫得比高音喇叭還響……
曾長風： 他叫得那麼響，是不是把腿跌斷了？
於百家搖頭： 他的臉上擦去了一大塊皮，擦破的皮比你腿上這塊傷還大。
小池“撲哧”一笑。
曾長風： 這麼寬的傷，那趙萬年的臉不得有瓷盆那麼大呀？
於百家： 反正他的臉擦破了，我們給你報仇了。
曾長風： 你們朝氣蓬勃，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打開鐵煙盒，拿起一塊巧克力遞過來）
於百家接住： 謝謝曾叔叔。
曾長風又拿起一塊巧克力遞向小池。
小池接住： 謝謝曾伯伯。
曾長風拿起最後一塊巧克力，遞向曾廣賢。
曾廣賢搖頭，繼續擦藥。
曾長風： 爸已經原諒你了，接住吧。（把巧克力遞過來）
曾廣賢： 你原諒了，我不原諒。（抹了一把眼角）我好愚蠢，竟然相信趙萬年。
曾長風歎了一聲： 這事，你媽得負主要責任，要不是她爭風吃醋，像隻喇叭到處廣播，趙萬年也不至於把鬥爭從外部轉移到倉庫內部……
忽然，吳生（蓬頭垢麵）響響地走進來。
大家都扭頭看著，隻有喘氣聲。
吳生的胸口嚴重地起伏： 廣賢，你們誰打了趙萬年？誰打的？
小池和於百家麵麵相覷。
曾廣賢忽地站起： 我打的。
吳生： 不可能！我知道，你不忍心再給媽添麻煩。是不是百家打的？
於百家支吾： 我……
曾長風： 不管是誰打的，都是主持正義，是為我們曾家出這口惡氣。你到底是曾家人或是趙家人，竟然幫他說話。
吳生強忍怒火： 如果是廣賢打的，我們曾家可能還要斷一條腿。如果是別人打的，這事也許能蒙混過關。
小池忽地站起： 吳阿姨，趙萬年是我打的。
吳生： 好姑娘，求你去跟趙萬年說清楚，要不然他會把廣賢抓進監獄。吳阿姨給你鞠躬了。（對著小池鞠了一躬）
小池： 都是工人階級，我才不怕他呢。
吳生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15. 鐵馬東路、外、日
小池騎著單車駛來。
於百家騎車追上，車頭一拐，攔住小池。
小池搖搖晃晃： 哎哎，你幹嗎？（刹住車）
於百家掏出那塊巧克力，遞過來： 我看著它直吞口水也舍不得吃，就想留給你。
小池掏出一塊巧克力： 我的也還在，你自己留著吧。
於百家聞了一下巧克力： 你真去找趙萬年呀？
小池： 不去找他怎麼辦，總不能害廣賢吧。
於百家： 我勸你還是不去為好。
小池： 為什麼？
於百家： 這是他們兩家的事，你何必插手。我爸說趙萬年非常有鬥爭經驗，我媽說他好色，這樣的人能躲十米遠絕不躲五米。
小池：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讓廣賢背黑鍋。
於百家： 你就不怕趙萬年報複？
小池： 他敢報複，我就叫老爸不賣豬肉給他，讓他一年沾不上油星子，走路兩眼發花。
於百家： ……我看你對廣賢家的事挺積極的。
小池： 我們再不幫他，就沒人幫他了。難道你不是廣賢的好朋友嗎？
於百家： 我跟他這個好，和你跟他那個好，好像不一樣。比如那天瞄準了趙萬年，我就是不敢鬆手，而你一點也不手軟。我自認為膽子比天大，沒想到還怕趙萬年。
小池： 你不是怕趙萬年，是不想為廣賢承擔責任。
於百家： 所以，和你兩肋插刀的行為比起來，我真是臉紅。我跟廣賢一起長大，算是好朋友了，關鍵時刻卻不敢幫他。而你幫廣賢，一點也不計較後果，簡直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你是不是喜歡上廣賢了？
小池： 百家，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你要是廣賢的真朋友，就別擋我的道。
於百家： 我是為了你好。
小池： 為我好你就閃開。
於百家把單車讓開。
小池騎車駛去。
於百家看著小池遠去的背影，把巧克力塞進嘴巴，“哢嘎哢嘎”地嚼著。
16. 趙萬年辦公室、內、日
小池和於百家麵對趙萬年。於百家： 一鞠躬。
小池和於百家同時向趙萬年鞠躬。
於百家： 二鞠躬。
趙萬年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還等著提拔呢，你們就開追悼啦。誰叫你們這麼幹的？
於百家： 趙叔叔，別誤會，我們這是給你道歉。
趙萬年： 天底下有你們這麼道歉的嗎？真穢氣。
小池掏出了一張紙，抖開，念： 檢討書，由於我平時沒有加強政治學習，思想覺悟不高，愛憎不夠分明，對資產階級有同情心。這種錯誤的世界觀使我迷失了方向，於上個星期天下午在紅星路用彈弓伏擊趙萬年主任，致使他頭部受傷，嚴重地影響了他的革命工作，給鐵馬區造成巨大的損失。我的行為，是狹隘的報複心理造成的，不僅犯了思想的幼稚病，還缺乏堅定的革命立場。痛定思痛，我決定痛改前非，保證不再犯類似的錯誤。對趙萬年主任造成的故意傷害，我願意負完全責任。池鳳仙。
趙萬年一把奪過檢討書： 誰幫你寫的？（飛快地瀏覽）誰寫的？
小池： 沒人教我，在學校寫多了，就會寫了。
趙萬年： 不可能。（用手指點著檢討書）你看這，用了“不僅，還”，這、這、這，還懂得用“痛定思痛”，哪像一個中學生寫的檢討呀，肯定是吳生幫你寫的。
於百家： 小池的作文經常得一百分。
趙萬年： 作文寫得好，並不意味著檢討書也能寫好，這是一門大學問，裏麵有豐富的政治內容。
小池： 吳阿姨都快瘋了，她哪還有精力幫我寫檢討。這是我用了一個晚上想出來。
趙萬年： 你說誰瘋了？怎麼瘋了？
小池： 吳阿姨，她雙手合十，不停地念阿彌陀佛。
趙萬年： 佛救不了她，現在她隻有自己救自己。（晃動檢討書）百家，你老實說，這是不是吳生寫的？
於百家舉起右拳頭： 我向毛主席保證，這絕對是小池寫的。
趙萬年打量小池： 哎呀呀，想不到我的身邊還埋伏著人才呀。可是，我跟你一無冤二無仇，你沒有傷害我的理由呀？
小池： 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學那個江湖好漢。
趙萬年搖頭： 不像，如果百家學江湖好漢，我還信。你這麼一個小姑娘，怎麼看也不像魯智深。
小池： 那我就是一時衝動。
趙萬年： 衝動也要有動機，有思想根源。（指著額頭上的紗布）我這地方，鐵定是曾廣賢打的，你們誰也不要爭功。
於百家： 趙叔叔，真是小池打的。我把彈弓遞給曾廣賢，他不敢打，是小池搶過彈弓，嗖的一聲，那石子就像長了眼睛，直撲……（知道失言，趕緊打住）
趙萬年： 那你說說小池打我的動機是什麼？
於百家： 有動機呀，她喜歡曾廣賢。
趙萬年看著小池： 小小年紀就談戀愛了？
小池搖頭： 沒、沒有。我對曾廣賢隻是出於革命的友誼。
趙萬年： 那就別在這裏囉唆。誰種苦果誰來摘，誰犯錯誤誰負責，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嘩”地撕爛檢討書）
小池： 你……你六親不認，鐵石心腸，難怪這麼大年紀還找不到老婆。
趙萬一愣，撕檢討書的手僵住。
17. 倉庫曾家客廳、內、傍晚
擺著飯菜的餐桌邊，坐著吳生和曾芳。
曾芳嚷著： 媽，我餓。（伸手去抓菜）
吳生拍了一下曾芳的手。
曾吳芳委屈地哭了。
吳生： 喝幾口水就不餓了。（端起一隻寫著“愚公移山”的搪瓷口盅，喂曾芳喝水）
曾芳“咕咚咕咚”地喝著。
曾廣賢跑進來： 媽，爸說他不想回家，不想吃飯。
吳生脫下手上的鐲子，遞過來。
曾芳伸手去抓手鐲： 我要。
吳生把手鐲舉高： 廣賢，把這個賣了。
曾廣賢接過手鐲，看著： 你都帶了這麼久也舍得賣呀？
吳生： 我急著用錢。
18. 倉庫正門、外、傍晚
曾廣賢跑出門來，舉起手鐲： 誰買？誰買？
正在聽廣播的方海棠、於發熱和趙大爺圍上來。
方海棠拿過手鐲，細看： 多少錢呀？
曾廣賢： 三塊錢。
方海棠： 兩塊五你賣不賣？
曾廣賢： 我媽說最少三塊錢。
方海棠猶猶豫豫。
趙山河： 廣賢，我給你五塊錢。（伸手拿過手鐲）
方海棠酸溜溜地： 山河真大方呀。
19. 倉庫暗室、內、夜
吳生捧著一隻熱氣騰騰的碗（像捧著神聖的物件）緩步走進來，她兩旁跟著的曾廣賢和曾芳像兩個神聖的護衛。
斜靠在椅子上的曾長風稍微坐直。
吳生把碗放到小桌上。
曾長風扭頭看著碗裏熱氣騰騰的肉。
曾芳輕搖曾長風： 爸，我喝了點湯，可好吃啦。
曾長風： 哪來錢買的肉呀？
曾廣賢： 媽把手鐲賣了，割了兩斤五花肉給你補身子，裏麵放了你最愛吃的黑豆。
曾長風： 我不吃叛徒的東西。
曾廣賢： 這肉不是我買的，是媽幫你買的。
曾長風： 說的就是你媽。她要是不出賣我，我怎麼會被打成這樣？
曾廣賢： 爸，你錯了。我才是出賣你的叛徒。
曾長風： 這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你別替你媽大包大攬。趙萬年都說了，這房間裏的一切，包括那些畫冊，都是你媽跟他告的密。你媽什麼都跟趙萬年說，說得我都好像沒穿內褲。趙萬年又不是你後爸，值得你媽那麼信任嗎？
吳生聽得嘴唇發抖，忽地掀翻裝肉的碗，轉身走出去。
曾芳嚇得哭了起來。
曾廣賢撿著散落在地上的豬肉： 爸，媽可真冤呀。為了不讓別人說你閑話，她幫你穿趙阿姨的背心；為了不被人發現這間暗室，她把鑰匙丟進了歸江；為了救你出來，她硬著頭皮去找趙萬年；為了讓你吃上肉，她連戴在手上的鐲子都賣了。這麼好的人，你還怪她，一點都不講道理……
曾長風： 她要是講道理，幹嗎懷疑我跟趙山河？
曾廣賢： 她是怕你犯錯誤。
曾長風： 算了吧。她跟趙萬年一個鼻孔出氣，你還幫她講話，你到底是誰的兒子？
曾廣賢大聲地： 我是我媽的兒子。
曾長風： 原來你不是我的兒子，怪不得你跟你媽一起出賣我。
曾廣賢把撿起的肉砸到地上，淚水湧出眼眶。
20. 九婆家、內、夜
曾廣賢傷心地抽泣。
九婆剪著紅紙： 廣賢，你心裏的難受你媽都跟我說了，你需要九婆幫你做什麼？
曾廣賢抽泣著： 我、我要你幫我封、封嘴巴。（遞過幾張零鈔）這、這是我、我給你的酬謝。
九婆接過零鈔： 知道說錯話了？
曾廣賢點點頭： 我對不起我爸，更對不起我媽。當他們吵架的時候，我就痛恨自己，就想給自己幾巴掌。我為什麼要把跳舞的事說出來？為什麼要去河裏撈鑰匙？為什麼要把鑰匙交給趙萬年？我鑽進我的心裏，很深很深，也想不清楚。九婆，如果當初我不把暗室告訴我媽，那今天我們家是不是還是個幸福的家庭？
九婆拿起三炷香往蠟燭上點： 這年頭，什麼都不怕，就怕亂說話。這輩子，什麼都可以不管，唯獨要管好嘴巴。古人說錢從手出，禍從口出。（把點燃的三炷香遞過來）
曾廣賢接住香。
九婆把一塊條形紅紙片貼到曾廣賢嘴上： 等這三炷香燒完，你這張嘴就是鐵鎖頭，哪怕灌辣椒水，也不會亂說一個字。從此後，你的話不傷親人，不害朋友，不出賣秘密，不惹是生非。（用手在曾廣賢的嘴巴上抹了幾下）你都聽清楚了嗎？
曾廣賢虔誠地點頭。
九婆繼續剪著紅紙： 你還不是最嚴重的，朝陽路的張生產因為亂說話，他老婆氣不過，咕咚一聲，跳了歸江。肉聯廠的李量力，因為嘴巴不緊，被同事們反扭胳膊批鬥。教訓呀，廣賢。
曾廣賢又一點頭，嘴上的紅紙片掉下去。他趕緊撿起紙片，用力地拍到嘴上。
曾廣賢的手裏煙霧繚繞。
21. 五中教室、外、日
操場上，同學們正在玩籃球。
曾廣賢（嘴巴貼著紅紙片）、小池和於百家背靠牆壁看著操場。
小池： 廣賢，這幾天趙萬年找沒找你麻煩？
封著曾廣賢嘴巴的紅紙片一動不動。
小池看著曾廣賢： 我在跟你說話呢。
曾廣賢嘴巴緊閉。
小池忽地撕下曾廣賢嘴上的紅紙片，貼到自己的嘴上。
曾廣賢立即掏出一塊新的紅紙片封住自己的嘴巴。
於百家扭過頭來，忽地撕下小池嘴上的紅紙片貼到自己嘴上，深呼吸。
小池罵了一聲“討厭”，再次撕下曾廣賢嘴上的紅紙片貼到自己嘴上。
曾廣賢立即又掏出一張新的紅紙片封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