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3 / 3)

吳生和方海棠分別在曬衣服和床單。

方海棠: 聽說廣賢他們在暗室裏找到了一件女人的背心?

吳生: 誰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方海棠: 百家告訴我的。形勢這麼複雜,你得多個心眼。

吳生: 這小子,他心裏頭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媽?(用力一抖衣服,水花四濺)

30. 倉庫暗室、內、日

曾廣賢用力拉彈弓,瞄準,鬆手。

一截紅色粉筆飛出,擊中牆壁上女式背心下部,留下紅點。

(背心已被釘在電影海報女演員的頭部下,看上去像是那個女演員穿著那件背心)

曾廣賢又拉彈弓,瞄準,鬆手。

一截紅色粉筆飛出,擊中背心的心髒部位,留下紅點。

曾廣賢又拉彈弓,瞄準。(傳來急促的拍門聲,吳生喊: 廣賢,廣賢,快開門……)曾廣賢手裏的彈弓微微發抖。(拍門聲越來越急,吳聲“開門,開門”的喊聲越來越大)曾廣賢穩住彈弓,一鬆手。

一截紅色粉筆飛出,擊中海報上女演員的腦門,留下一個洞。

31. 曾家客廳、內、日

吳生盯住餐桌對麵的曾廣賢: 為什麼不開門?

曾廣賢低著頭: 因為我不在裏麵。

吳生: 撒謊!抬起頭來,看我的眼睛。

曾廣賢微微抬頭,又低下。

吳生: 你不敢看我!

曾廣賢抬頭,匆忙地看了一眼,扭過頭去。

吳生: 隻有心虛的人,才不敢正視別人的眼睛。廣賢,你長這麼大,可從來沒跟媽說過假話。

曾廣賢: 我真沒在裏麵,不騙你。

吳生: 說真話是一種義務。(舉起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寫這本書的作家曾經說過,真正的朋友應該說真話,不管那話多麼尖銳。廣賢,我們不僅是母子,還是朋友……(眼裏充滿期待)

曾廣賢(被感動): 真話好說,假話難編。你以為我願意說假話嗎?你以為說假話好受嗎?(眼裏噙淚)

吳生: 哎……媽也不想為難你。(伸手抹曾廣賢的眼淚)

曾廣賢拍開吳生的手,自個抹了一把眼眶。

吳生: 我把鑰匙丟進河裏,就是不想再看見什麼,其實就是給自己一個謊言。之前,我完全可以搜查那間暗室,肯定也能找出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不想看,也不想聽,就想閉上眼睛休息、忘記。可是你,成心不讓我安寧。你幹嗎要去撈鑰匙?幹嗎要讓百家和小池知道?現在,整個倉庫裏的人都在交頭接耳,說那件背心。廣賢,我被動呀!

曾廣賢: 把那件背心燒了,看他們還嚼什麼舌頭。(抓起火柴,起身)

吳生: 燒了隻會更加糟糕,隻會越描越黑,不把背心擺出來讓大家看清楚,閑話再拐幾個彎,那背心就要被他們說成內褲。

曾廣賢愣住: ……還有什麼辦法?

吳生: 唯一的辦法,就說那背心是我的。為了這個家,我再當一回電燈泡。

曾廣賢淚光閃閃: 媽……

32. 曾家次臥、內、傍晚

曾廣賢用老式熨鬥(裝炭火的那種)熨著那件女式背心,還未全幹的背心騰起水氣。

背心被曾廣賢手裏的熨鬥熨平、熨幹。

曾廣賢拿起一瓶花露水,往背心撒去。

吳生走進來,看著。

曾廣賢折好背心,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好香呀!(遞過來)媽,這背心我洗了三遍,用了一塊肥皂、三桶水。我知道你愛幹淨,所以洗得特別認真。

吳生接過背心,心事重重。

33. 倉庫正門、外、傍晚

倉庫裏的居民都坐在喇叭下麵聽新聞。(傳來女播音的聲音: ……要求全國各行各業都要辦成一個大學校,這個大學校學政治、學軍事、學文化……)

吳生穿著那件背心走出來,坐在人群中。(播音員的聲音: 又能從事農副業生產,又能辦一些中小工廠……)

趙山河扭頭看吳生。(播音員的聲音: 生產自己需要的若幹產品和與國家等價交換的產品……)

方海棠、於發熱扭頭看吳生。(播音員的聲音: 也要批判資產階級……)

人群出現了小小的騷動,引起趙萬年的注意,他也扭頭打量吳生。

吳生端坐著,看上去很驚豔(因為隻穿著那件背心)。

曾長風偷偷瞥了一眼吳生,立即把頭扭回去。

門上的喇叭。(傳出女播音員鏗鏘的聲音: 學製要縮短,教育要革命,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我們學校的現象,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34. 曾家主臥、內、夜

曾長風在床邊焦躁地走來走去。坐在床沿的吳生盯著曾長風。

曾廣賢和曾芳趴在門外聽著。

曾長風(壓低嗓門,生怕隔壁聽見): 你穿著趙山河的背心,是想出誰的醜呢或是想給自己臉上貼金?

吳生(拉起背心): 這背心,原來你認識。

曾長風一時語塞: ……

吳生: 本來我不想懷疑了,但是你又給了我懷疑的理由。

曾長風: 如果這是你的背心,那看上去怎麼那麼別扭,那麼刺眼?

吳生: 曾長風,你已泄漏天機,就別裝了!背心可是你兒子從暗室裏找到的。人贓俱獲。

曾長風: 不可能!暗室裏要有這件衣服,除非是你放進去的。

吳生氣得發抖,對著門外喊: 廣賢,你進來。

趴在門上偷聽的曾廣賢嚇了一跳,推開門。

曾芳拉住曾廣賢要進去,被曾廣賢推開。

曾廣賢走進來,把門關上。(傳來曾芳的哭鬧聲)

吳生: 廣賢,告訴你爸,這背心是從哪裏找出來的?

曾長風盯住曾廣賢: 你要知道,你說的每個字,都關係到我們家的命運和前途。

曾廣賢囁嚅。

吳生: 碰上死不改悔的,你就得毫不留情地說真話,否則他還以為我們愚蠢。

曾廣賢: 爸,媽在保護你。她是怕人家說閑話,才捏著鼻子穿這件背心的。

曾長風: 笑話,她保護我什麼?我又沒幹什麼丟人的事。相反,在我看來,你媽穿這件背心,是想故意諷刺我。

曾廣賢: 如果媽不背這個黑鍋,你就說不清楚,為什麼趙阿姨的背心會在你跳舞的地方?

曾長風: 別瞎猜。你說是趙阿姨的背心,有什麼證據?

吳生: 嗨!剛才你不是一眼就認出這背心了嗎?還想抵賴,真無恥!

曾長風: 吳生,我們能不能給孩子做個榜樣?

吳生: 你也配?

曾長風被嗆住。

曾廣賢: 為了不跟你吵架,媽才讓我說這背心是她的,沒想到你竟然不領情。一看見這背心,我就不想說假話。

曾長風: 你肯定這背心是在那房間裏找到的?

曾廣賢: 不信,你去問於百家。

曾長風: 陰謀,這一定是個陰謀。我跟你趙阿姨可是比白紙還清白呀。

曾廣賢: 但是,看上去一點也不白。

曾長風扇了曾廣賢一巴掌: 別跟你媽一個腔調。

吳生: 你犯了錯誤,怎麼拿孩子出氣!

曾長風: 你們……合計著說假話。

曾廣賢: 我說的是真話。

曾長風: 你在撒謊!憑什麼你要帶人去翻我的房間?你翻我的房間是什麼意圖?(欲衝上來再打曾廣賢,被吳生攔住)我看你就是個惹禍的種!

曾廣賢大聲地: 我說的句句是真!

35. 趙家客廳、內、外

正在看報紙的趙萬年聽到曾廣賢的喊聲,忽地抬頭諦聽。

倉庫頓時安靜下來。(從於家傳來於發熱假裝的鼾聲)

36. 鐵馬東路、外、日

曾廣賢坐在那張水泥條凳上發呆。

吉普車駛來,忽地停住。

車門打開,趙萬年拎著公文包鑽出來。

吉普車駛去。

趙萬年走過來,坐到曾廣賢的旁邊。

一輛載著中學生的貨車駛過,貨車上的學生們敲鑼打鼓。

趙萬年: 廣賢,你看他們多快樂,意氣風發,鬥誌昂揚。

曾廣賢: 為什麼我說真話反而挨打?

趙萬年: 那是因為真話往往使人難受。

曾廣賢: 所以,想讓別人高興,就得說假話。

趙萬年掏出報紙,指著上麵畫了紅線的那一句: 你看看,列寧是怎麼說的——我們應當說真話,因為這是我們的力量所在。你要是不說真話,壞人就不會怕你。

曾廣賢: 難道自己的父親也是壞人嗎?

趙萬年: 如果他犯了錯誤,那就是壞人。也許不是永遠的壞人,但他可能是暫時的壞人。

曾廣賢: 如果他壞了,應該怎麼辦?

趙萬年: 做一隻哨子,在他走到懸崖邊的時候及時吹響,提醒他,警告他。你想想,如果他跌下了懸崖,那會是什麼後果,粉身碎骨,連屍體都找不到。

曾廣賢沉默。

趙萬年: 聽說你拿著一把關鍵的鑰匙。

曾廣賢: 誰告訴你的?

趙萬年: 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相信我,就把它給我。(伸出手掌)

曾廣賢猶豫: 鑰匙,我已經丟進歸江了。

趙萬年: 廣賢,就目前的局勢來看,隻有把鑰匙交給我,才是最恰當的選擇。你動動腦子吧。於家,你能給嗎?他們恨不得我們兩家掐起來。你父母,你能給嗎?他們已經掐起來。你年紀輕,根本沒辦法處理這麼複雜的事情,所以,你拿著鑰匙就是拿著一個大麻煩。趙山河是我的妹妹,如果這件事鬧大了,我也沒麵子。因此,我隻能是個滅火的人,而不可能火上澆油。

曾廣賢把鑰匙放到趙萬年手裏。

趙萬年的手把鑰匙用力捏緊,捏成憤怒的拳頭。

37. 宿舍走廊、內、日

吳生端著飯盒,走到宿舍門口,打開門進去。

38. 吳生宿舍、內、日

吳生放下飯盒。

趙萬年提著公文包走進來。

吳生驚訝地: 趙……區長,你……

趙萬年把門關上: 路過,順便進來跟你談點事。

吳生走過來,把門敞開。

趙萬年: 這件事,我不想張揚,最好隻限於我們倆知道。(把門關上)

吳生疑惑地看著。

趙萬年從公文包裏掏出一本畫冊遞過來: 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麼烏七八糟的圖片?我都看得臉紅。

吳生接過畫冊翻看。

畫冊上都是外國裸體名畫。

吳生: 從哪裏弄到的?

趙萬年: 還會有什麼地方,不就曾長風跳舞的暗室嗎。老鼠再狡猾,也逃不過貓的眼睛。

吳生: 這都是世界名畫,以前我也看過的。

趙萬年: 不,這是淫穢書籍,傳播它就是違法,看它就是思想不健康。

吳生: 自己看,算傳播嗎?

趙萬年: 他給我妹妹看了就算傳播。趙山河被汙染得不輕呀,連走路都是舞步。別人是飯前洗手,我現在是叫她飯前洗眼睛。再不洗洗眼睛,她就分不清是非黑白、好人壞人、有婦之夫和未婚男人。

吳生: 你說得太嚴重了吧?好像一本書就能把她的眼睛弄瞎似的。

趙萬年: 一點也不誇張。……其實,曾長風早有預謀,他就是用這本書來勾引趙山河的。解放前,你們曾家把我們當長工,如今都工人階級當家做主人了,他還在欺負我妹妹。我要是把這些材料整理整理,研究研究,你們曾家的生活恐怕就會動蕩好一陣子。

吳生: 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事是趙山河主動或是曾長風主動,還說不清楚。你真要整曾長風的材料,那趙山河也脫不了幹係,這就好比狗咬狼,都占不了什麼便宜。何必呢?

趙萬年: 這事要不要鬧大?曾長風要不要受點皮肉之苦?全都聽你吳生的一句話。其實,我們兩家完全可以做到誰也不欠誰。(把手拍到吳生的肩膀上)

吳生摔開趙萬年的手: 看來,你們趙家人都比較主動。

趙萬年: ……這是我給你的一次機會。(摟住吳生,狂吻她的脖子)

吳生用力地扇了趙萬年的一巴掌。

趙萬年: 你會後悔的,你會為這一巴掌付出沉重代價的!(撿起畫冊,提起公文包,拉開門走出去)

吳生把門“砰”地關上。

39. 趙家客廳、內、夜

趙山河、趙萬年和趙大爺都沉默著。

趙山河不時嗑響一顆瓜子,把皮吐到地上。

趙萬年盯著趙山河: 什麼人你都可以好,就是不能跟曾長風好,他是有婦之夫,著名的花花公子,如果跟他鬧出花邊新聞,那不僅是丟我們趙家的臉,也是丟我們工人階級的臉!

趙山河: 你跟吳生患的是一種病,叫做發—神—經。除了跳舞,我跟曾長風什麼也沒幹。

趙萬年: 舞也不能跳,那是資產階級的糟粕。而且,他跟我們不是一個階級的,過去剝削我們,現在還想占我們的便宜。

趙大爺: 說句公道話,要不是曾家老爺收留我,我早就餓死在馬路邊了,也就沒有你們兄妹兩個了。

趙萬年: 都什麼社會了,你還老爺老爺的,我恨的就是那些老爺和太太!

40. 曾家客廳、內、夜

曾廣賢、吳生、曾長風和曾芳圍在桌邊吃飯。(傳來趙山河的聲音: 你開大會呀?人家都聽見了,你能不能小點聲?)

曾廣賢眼珠轉動,觀察父母。

曾長風含著一口飯,慢慢地嚼著。(傳來趙萬年的聲音: 我就是故意說給那些人聽的,讓他們不要囂張,懂得怎麼做人……)曾長風嚼動的嘴忽地停住。

吳生把碗重重地放到桌上。

曾廣賢也放下碗,低下頭。

曾芳看看大家,輕輕地把碗放下。

大家都屏著呼吸,坐著不動。(門外忽地傳來停車聲,緊接著傳來陌生人的呼叫: 曾師傅,曾師傅在家嗎?)

曾長風起身,出去。

41. 倉庫正門、外、夜

一輛架著梯子的小貨車旁,陌生人呼喊: 曾師傅……

曾長風跑出來。

陌生人: 你就是曾師傅吧,哎呀,久仰久仰。(緊緊握住曾長風的手)

曾長風打量來人。

陌生人: 我們正在開大會,領導正在作報告,沒想到喇叭忽然就不響了,你快去幫我救救急,否則我就要挨板子了。

曾長風: 會場在什麼地方?

陌生人: 五一路,拐幾個彎就到。

曾長風: 我去拿工具。

陌生人: 不用了,工具我都帶上了。

曾長風和陌生人爬上車。貨車啟動。

曾廣賢、吳生和曾芳跑出來。

貨車駛去。曾長風回過頭: 曾芳,廣賢,我去幫他們修喇叭,晚點回來。

曾芳揮起手: 爸爸,快點回來。

看著貨車遠去的曾廣賢和吳生表情複雜。

(第一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