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生: 思想要是不健康,就別想有不透風的牆。
曾長風忽地豎起手指“噓”了一聲。(門外傳來趙萬年的聲音: 廣賢,你在這幹嗎呢?)
曾長風飛快地拉燈繩,室內一片漆黑。
趙山河輕輕地打開側門,泄入一道夜光,她從那道夜光裏鑽出去。
16. 倉庫屋角、外、日
曾廣賢和吳生分別掄著小鐵錘敲打貼在側門上的木條。
幾根木條被牢牢地釘在側門上。
17. 鐵馬東路、外、傍晚
街道上車來人往。
曾廣賢和曾長風坐在水泥條凳上。
曾長風: 1949年,江姐被國民黨軍統特務秘密殺害,這個年僅二十九歲的共產黨員,至死都沒有出賣組織和同誌。有人寫詩這樣讚揚——可以使皮肉燒焦,可以使筋骨折斷,鐵的棍子,木的杠子,撬不開緊咬著的嘴唇!1947年,年僅十四歲的劉胡蘭麵對敵人的鍘刀,始終沒說一句組織的壞話。這些,難道你沒在課本上學過嗎?
曾廣賢: 孔子說內不欺己,外不欺人;海涅說生命不可能從謊言中開出燦爛的鮮花;高爾基說誠實是人生永遠最美好的品格。最後一句是我從書上看到的,前麵兩句是你讓我背的。
曾長風: 既然你能講出一籮筐的大道理,幹嗎還要出賣我?凡是叛徒都不受歡迎,比如出賣耶穌的猶大。
曾廣賢: 出賣,是為了個人利益做出有利於敵人的事,使國家、民族、親友受到損害;誠實,是言行跟內心的思想一致,不虛假。你說我是出賣呢或是誠實?
曾長風: 可是,我們是定了合同的,你做不到的事幹嗎答應?
曾廣賢: 我現在就把合同還給你,一塊都不少。(掏出香煙鐵盒,放到曾長風手上)
曾長風一愣: 你……
曾廣賢起身離去。
曾長風打開鐵盒,五塊巧克力還在,於百家含過的那塊微微有些融化。
曾長風顫抖的手拿起剝開的那塊巧克力,塞到嘴裏。
曾長風含著巧克力的嘴一動不動,仿佛含著苦味。
18. 曾家主臥、內、夜
曾長風和吳生睡在床上。曾長風睜眼,吳生閉眼。
曾長風側身挑逗吳生,被吳生推開,曾長風死皮賴臉再挑逗。
吳生用力一推,曾長風“呀”的一聲跌到床下。
曾長風爬起來,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床上的吳生佯睡。
曾長風抓起涼水壺,咬住壺嘴“咕咚咕咚”地把壺子喝個底朝天,然後抹了一把濕漉漉的下巴。(從隔壁忽然傳來方海棠和於發熱的親熱聲)
曾長風: 你聽聽人家,那才叫過日子,才叫豐富多彩。
床上的吳生呼吸均勻,胸部一起一伏。
曾長風: 你既不讓我碰,又不讓我跳舞,我總得有點業餘生活吧?如果一點業餘生活你都不給我,那這漫漫長夜怎麼打發?還有這長長的人生,總得放點油鹽醬醋吧。
床上的吳生側過去,背對曾長風。
曾長風的手在櫃子上摸索,尋找,終於碰到了一串鑰匙。
曾長風解下一把鑰匙,輕輕地走出去。
吳生忽地打坐起來,下床,跟蹤。
19. 倉庫暗室、內、夜
曾長風來到門前,警惕地回頭看去。
身後的走廊上隻有昏黃的燈光。
曾長風打開門鎖,推門而入,把門關回來。
門絆上插著鑰匙的鎖頭微微晃動。
吳生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前,趴在門縫上看。
暗室裏,曾長風撿起地上的留聲機,擺弄一陣,放出輕輕的舞曲。然後站起來,隨舞曲走了幾個快步。
門口,吳生把門鎖上,抽出鑰匙轉身走去。
暗室裏,曾長風跟著舞曲的節奏衝了一杯咖啡。
桌上的咖啡杯熱氣騰騰。
曾長風從櫃子頂上摸出一本畫冊,坐在小桌旁翻看起來。
20. 倉庫正門、外、晨
(廣播聲中)梳著羊角辮的曾芳站在門口,焦急地: 媽媽,迅速,要遲到了。(傳來吳生的聲音: 馬上馬上……)
吳生拿著一個饅頭跑出來,遞給曾芳。
曾芳飛快地吃著饅頭。吳生把她扶上單車。
趙山河推著單車欲出,看見吳生,忽地停住。
吳生瞥了一眼趙山河,上車,馱著曾芳駛去。
趙山河看見吳生的背影遠去了才出門,偏腿上車,駛去。(隱約傳來曾長風的呼喊: 開門,快開門……)
21. 倉庫暗室、內、晨
曾長風搖著門板: 開門,開門,我要遲到了。曾芳、廣賢,你們聽見嗎?要是我曠工了,就得寫檢討,還挨扣工資,我可不想破壞無線電三廠的正常生產。快開門呀,曾芳,快叫你媽來開門……
趙山河跑過來,趴在門縫上: 鑰匙呢?鑰匙。
曾長風: 我怎麼知道?不曉得是哪個缺德鬼把我反鎖了?
趙山河: 除了你老婆還會有誰?又沒人陪你跳舞,你一個人躲到裏麵幹嗎?活該!
曾長風: 要是吳生反鎖的,鑰匙肯定就掛在牆壁上,快去,我要遲到了。
趙山河轉身跑去。
22. 曾家客廳、內、晨
梯子頭落到磚牆上。(牆外傳來爬梯子的聲音)
先是露出趙山河的頭,然後是她的半截身子。
趙山河掃視趙家客廳,目光落在牆壁上。
牆壁上掛著幾把鑰匙。
趙山河伸出一根竹竿,往牆壁上鉤鑰匙。
幾把鑰匙都掉了下去。
趙山河坐在磚牆上,抽起外麵的梯子,架到趙家的客廳裏。
趙山河沿著梯子爬下來,撿起地上的鑰匙。
鎖頭忽地一響,門打開。
趙山河一驚。
吳生走進來,驚訝地: 你?!想偷什麼?
趙山河舉起鑰匙: 我聽到了曾長風的喊聲。
吳生: 我們是同時出的倉庫,為什麼我就沒聽見他的喊聲?偏偏讓你聽到了。
趙山河: 你的耳朵聾了唄。
吳生: 不是我耳聾就是你們有暗號。
趙山河: 放你媽的狗屁!我是怕你老公遲到才來幫他拿鑰匙的。我想學一回雷鋒,在你眼裏怎麼就變成了偷雞摸狗?
吳生: 這麼說,你是爬我家的牆頭,幫我們家做好事?
趙山河: 這不明擺著嗎?不要你寫感謝信就算客氣了。
吳生: ……那就算我錯怪你了。山河,說句真的,你喜歡他嗎?
趙山河: 這話什麼意思?
吳生: 你沒聽懂?我是想問你,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趙山河: 要不是怕你犯心髒病,我偏說愛他,你撞牆去吧,你。
吳生: 是呀,我為什麼要明知故問呢?山河,為了曾芳、廣賢,我希望你拿捏好自己的感情,跟他保持距離。
趙山河大聲地: 我離他本來就不近!
(傳來曾長風的喊聲: 山河,你找到鑰匙沒有?再不開門我就沒法跟廠領導交待了……山河,山河……)
吳生: 現在,他就抱兩個人,一個是曾芳,一個是你,我真不知道是曾芳離他最近或是你離他最近?作為他的妻子,我太想知道你和他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趙山河生氣地: 整天疑神疑鬼,總有一天你會進瘋人院的!
吳生提高嗓門: 可是,我從來沒跟他躲在暗室裏跳舞,就是在萬惡的舊社會,我也沒跟他躲在黑暗的地方單獨跳舞。你都跟他玩過家家的遊戲了,我再不懷疑,那不是白癡就是裝傻!
趙山河: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轉身走出門)
門口(腳步聲遠去,忽又走近),一把鑰匙飛入,滑到吳生的腳前。
23. 倉庫暗室、內、日
曾長風焦急地來回走著。
門板晃動。(傳來開鎖聲)曾長風跑過去。
吳生推開門。
曾長風: 山河,怎麼這麼久?都把我急死了。(走出來,看見是吳生,愣住)怎麼是你?
吳生: 失望了吧?
曾長風: 我隻不過進來喝杯咖啡,你竟然關了我一晚上的禁閉,什麼意思?
吳生: 門上不掛把鎖頭,誰敢保證半夜裏沒人闖入?如果舞伴闖進來還好說,要是趙萬年闖進來,遭殃的可不是你一個人。
曾長風: 小題大做,趁機報複,我就不相信喝杯咖啡也要上綱上線。
吳生: 僅僅是喝杯咖咖嗎?這是你們的夜總會!不教訓你一下,你就不長記性。你有家有室,為什麼偏要待在這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曾長風: 灶台裏的煙,你總得找個口子給它出去吧。要是沒這房間,我連個透氣的地方都沒有。待在這裏,總比讓別人推下床自在。我把半邊床鋪讓給你,你不是睡得更舒展嗎?
吳生: 可是,我不希望你讓出了半張床,又在這裏鋪一張雙人的。你隻要不碰我,我怎麼會推你?毛主席不是說過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曾長風: 請問,誰又願意跟一截木頭躺在一起?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世界觀、人生觀的差別如此巨大,何必枕頭挨著枕頭。給我鑰匙,明天,我就把鋪蓋搬過來。
吳生非常生氣: 曾長風,你跳舞都已經犯嚴重的錯誤了,難道你還想犯睡覺的錯誤?
曾長風: 要我不犯錯誤,那你首先就得做個合格的妻子,不要改姓木,木頭的木,木頭的頭!(說完,大步走去)
吳生: 滿腦子的低級趣味,通篇沒一句高尚。(說完,把門鎖上)
24. 歸江邊、外、日
吳生坐在石頭上,看著手裏的兩把鑰匙發呆。
曾廣賢: 媽,媽,吃飯了。(跑過來)我都叫你半天了,你怎麼都不答應?沒犯病吧?
吳生把鑰匙“咚”地扔進江裏。
曾廣賢: 幹嗎扔了?
吳生站起來: 不扔,遲早都會惹禍。
曾廣賢拉起吳生走來。
吳生: 廣賢,都什麼時代了,你爸還玩少爺脾氣,沒一點政治覺悟,媽這顆心被他嚇得“怦怦”響,隨時都要跳出來。有時間,你幫我多看著他,千萬千萬別讓他惹事,我們家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曾廣賢一邊“嗯嗯”地應著,一邊回頭看著江麵。
25. 倉庫正門、外、傍晚
吳生、曾芳、趙萬年、趙大爺、於發熱、方海棠等正襟危坐。(準備聽新聞)
門上方的喇叭沒有動靜。
趙萬年看了一眼手表: 長風,長風,你們廠這喇叭怎麼熄火了?
曾長風: 馬上檢修,馬上檢修。(扛著梯子跑出來)
於發熱接過梯子,架到牆壁上。
曾長風爬上梯子,拆開喇叭: 問題嚴重,磁鐵不見了!
眾人看著喇叭,議論:“討厭!”“今天的新聞聽不成了。”“這不成心搞破壞嗎?”
26. 歸江、外、傍晚
小池(抱著曾廣賢和於百家的衣服、手裏拿著兩個彈弓)站在岸邊盯著水麵。
曾廣賢和於百家在水裏尋找鑰匙。
於百家: 廣賢,到底是不是在這裏?
曾廣賢比畫著: 半徑不會超過三米。
於百家伸手: 磁鐵。
曾廣賢把磁鐵遞給於百家。
於百家拿著磁鐵潛入水中,片刻,冒出水麵,把磁鐵遞過來。
曾廣賢接過磁鐵潛入水中,片刻,冒出水麵,又把磁鐵遞給於百家。
於百家和曾廣賢拿著磁鐵交替潛入、躍出。
小池焦急地看著,情不自禁地踩到水裏。
手裏的磁鐵在水底移動,兩把鑰匙從卵石中跳起貼到磁鐵上。
曾廣賢躍出水麵: 百家,小池,我找到了。
於百家興奮地跑過來,搶過鑰匙。
小池丟下衣服,興奮地跑進水裏,奪過鑰匙。
衣服、彈弓隨水漂去。
曾廣賢喊: 哎,衣服。(撲過去抓衣服)
27. 倉庫暗室、內、夜
曾廣賢輕輕地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進來。
於百家和小池鬼鬼祟祟地跟著進入。
曾廣賢把門關上。
於百家摸到牆壁上的繩子,一拉,暗室明亮。
他們驚訝地打量室內的擺設以及劇照。
小池看著舊時的電影海報: 一點都不真實,和外麵簡直是兩個世界。
於百家: 這是生活的陰暗麵,見不得陽光的。(說著,拿起留聲機的唱針,欲放)
曾廣賢跑過來製止: 別,外麵會聽到的。
小池拉開抽屜,拿出一包咖啡: 這是什麼呀?(往嘴裏倒了一大口)
曾廣賢: 別吃,那是咖啡粉,(跑過來,拿過咖啡粉)要衝開水才能喝的。
小池五官扭曲,“噗”地把咖啡粉噴到曾廣賢身上,皺起眉頭: 哇,陰暗的生活原來這麼苦呀!
於百家和小池翻箱倒櫃。
曾廣賢在衣櫃頂摸到那本畫冊,翻看一眼,立刻悄悄地放回。
於百家在角落找到一件女式背心(較傳統的),舉起來: 你們看,這是什麼?
曾廣賢走過來,驚訝地: 女人的背心?
於百家把背心遞到曾廣賢鼻子前: 快聞聞,看是不是你媽的?
曾廣賢對著背心抽了一下鼻子,臉忽地黑了,搖頭。
小池扯起背心: 挺新的,會是誰的呢?
於百家: 一定是趙山河的。
小池: 先別肯定,百家,你也聞聞,看是不是你媽的背心?
於百家: 呸,你媽才穿這樣的背心,你們全家都穿這樣的背心!
小池扯起背心,塞到於百家鼻子上: 你聞聞,死得了人嗎?
於百家又把背心塞到小池的臉上,兩人推來推去。
曾廣賢: 別推了,你們都給我滾!
於百家和小池停住,都扭頭看曾廣賢。
曾廣賢抬腳把椅子踹飛。
28. 於家客廳、內、夜
方海棠把雙腳泡在熱氣騰騰的盆裏,洗腳。
於百家走進來: 媽,你最近沒丟背心吧?
方海棠: 沒有呀,你幹嗎關心起這個來了?
於百家: 沒丟就好,省得別人說閑話。
方海棠: 你媽我堂堂正正,想找我的閑話都難。(疑惑地)誰叫你問背心的?
於百家: 我在曾叔叔跳舞的暗室,找到了一件女人的背心。我說是趙山河的,可小池偏懷疑是你的,氣得我都想撕她的嘴巴。
於發熱從臥室走出來: 背心呢?背心在哪裏?快,拿給我看看。
於百家: 曾廣賢不讓我拿。
方海棠: 自從搬進這倉庫,我都不知道還有個暗室,年紀輕輕的扯什麼是非囉。
於發熱盯住方海棠,仿佛在琢磨她。
方海棠: 你紅著個眼睛,不認得我呀。(撩起盆裏的水灑向於發熱)
於發熱閃開。
29. 倉庫後門、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