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劉籌劃已久的那件大事兒——是給在戰爭中犧牲的英靈們立碑——立英靈碑。
而且,在英靈碑落成時,要舉行謝恩盛典,聲勢浩大的立碑盛典。
啞巴劉謀劃的立碑處,就選在塢鎮北圍子門外的“十字”路口——因為那裏,地處進出塢鎮要塞,地理位置顯要、醒目,而且優越,過往行人,途經此處,皆能映入眼簾。
其實,在全國解放之初,啞巴劉就悄然謀劃起此件大事兒來了——他特別召集鎮裏挺有名的幾位工匠,備了一掛馬車,遠行數百裏,專程去了地處山東東南部的山區,出高價從那裏購回一尊質地上佳的巨石,開始立碑事宜。
立碑前,啞巴劉特別指定塢鎮早年在梆子戲班子任領班的王昭舞,作為立碑負責人。
於是,王昭舞領受任務,就急忙叫在場的啞巴劉的未婚妻劉閔鈺做“手勢翻譯”,探尋起上碑者的英靈名單來。
隻聽王昭舞問道:“我說——威震、威震啊,我得打聽清楚啊,你叫我帶人立碑,那你——到底打算叫哪些英靈的名字上碑呢?到底哪些人的名字才有資格上碑唻?”
啞巴劉明白過王昭舞問話,就打手勢叫閔鈺回道:“隻要——不屈欺辱,跟咱塢鎮人一條心、一起抗日打鬼子的人,隻要——對咱塢鎮有功、為咱塢鎮人過上好日子,寧死不屈、拚力抗爭、作出突出貢獻的死難了的人,都上,有一算一,都上,都得上碑!”
王昭舞聽了,臉上卻顯現著疑惑。於是,就叫閔鈺拿手勢告訴啞巴劉,道:“那——那些以前做過錯事兒、後來重新做人——投靠八路軍、還立過戰功的人,像孫二瓜、洪武他們,他們——那些人,算嗎?算不算啊?他們上不上碑啊?”
原來,塢鎮出身的孫二瓜跟洪武,也在組織偽軍、漢奸投誠起義後,後來也雙雙參加了南下的解放軍,且在解放南京的戰役中,英勇犧牲了。
隻見啞巴劉尋思了一下,打手勢道:“算,上,也上!當然得上!”啞巴劉不住打著手勢,叫閔鈺轉告王昭舞說:“孫二瓜跟洪武他們,雖然一個當過偽軍,另一個當過土匪、漢奸,可他們——都為咱塢鎮抗日打鬼子立過戰功、大功啊!”
啞巴劉通過閔鈺道:“再說,後來,他們都參加解放軍,隨大軍南下,犧牲在了解放南京的戰場上,他們都是功臣,他們當然算,當然得算啦!”
“那——那麼,開始做好人——後來成了壞蛋、但卻知道悔罪又晚了三春的那種人,算不算、上不上碑呢?”王昭舞叫閔鈺告訴啞巴劉,說道:“像劉玉柱——歪嘴劉玉柱,他那叛變革命、臨終悔悟、也跟鬼子拚命的人——算不算呢?他上不上碑啊?”
啞巴劉理解王昭舞問話意思,就通過閔鈺斬釘截鐵道:“不算!他不能算!他是軟骨頭——是叛徒!他叛變了革命隊伍,他給革命造成的損失太大,就不能原諒,也無法饒恕!”
說罷,啞巴劉又打手勢叫閔鈺反問道:“叛徒——叛徒哪能算英雄呢?哪能跟那些革命英靈相提並論、混為一談呢?”
啞巴劉打手勢叫閔鈺說道:“當然,是,是啊!最終,他劉玉柱醒悟、悔過了,意識到了罪孽!可——晚啦,一切都晚啦!試想,災難都發生了,再後悔,還有用嗎?還有啥用啊!”
此時,啞巴劉顯得性情堅定,義正詞嚴。他接著拿手勢叫閔鈺說道:“劉玉柱不算,當然不能算!他壓根——就沒資格算!”
王昭舞看了、理解了,就恍然大悟,大“哦”一聲道:“行啦,這就行啦。懂啦,我都懂啦!”
王昭舞自言自語說:“這樣,另外一個人,就連問都甭問啦!瘸腿劉玉柱開始還像個人、還做過一些人事兒唻!可那個人——一直都不咋地,就甭提在鬼子麵前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兒啦!”王昭舞暗自嘟念道:“他不算,他肯定不算,他就不能算!”
目下,王昭舞想著、提到的這個人,正是早年死去的塢鎮大財主劉富貴。
王昭舞說:“他劉富貴——甭看臨終也跟鬼子以死相拚,可他——做的孽事兒、醜事兒,實在太多啦!他太不像話、也太不叫個人啦!”
王昭舞大聲說:“說到底,他劉富貴不過算臨終掙紮——就像軟弱無能的一頭牲口、一頭叫驢,被宰殺前,不過著急蹬踹了幾下子,瞪了那麼一大眼!”王昭舞說:“所以,他劉富貴那不叫英雄,算不上英靈,他——就幹脆不夠那麼大的尺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