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盾劍法(2 / 3)

“後來那廝果然聯合太行派叛逆餘眾暨四海堂好手挑釁我派,妄圖奪取掌門之位。少林,武當兩派獲悉消息後,遍傳俠義柬,聯合武林各大門派,幫助聲援敝派。少林派調撥十八大高僧,武當派派遣七位名宿長駐我派,以應付不惻之變。那時天下擾攘,各路豪傑群起伐元,韃子朝廷疲於奔命,弄得焦頭爛額,還是捉襟見肘,再不想陷入於武林門派幫會的旋渦中。四海堂囂張氣焰頓時一矮,不敢公然支持,冒天下之大不韙。從中作梗,暗中絆腳當然是不少的。而我派得武林各大門派,幫會支持聲援後,膽氣更壯,人人摩拳擦掌,晝夜勤練劍術,眾誌成城,共渡難關。兄弟,愚兄的劍術在那段時間進益最為迅速,鬥然間明白了什麼似的,腦袋豁然開竅,當真是如神相助。

“那廝甚是狡獪,自恃武功高強,見是無隙可擊,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口口聲聲說要討教武功。他自是想便是謀取不到掌門位置,也要著實羞辱一番,好教敝派在武林臉麵大掃,難以立足。敝派中人聽後人人憤慨,咬牙切齒,都欲想與那廝一拚了之,但自知武功決不是那廝的對手,自己傷殘或死去也還罷了,隻會更掃本門臉麵。我那幾個太師叔都是薑辣之性,都存了與之一拚存之的心思,豁出了老命不要,也要玉石俱焚。我恩師身為一派掌門,自不會坐視不理,挺身欣然應諾了那廝的要求。那場大戰任誰看到都會終生難忘。”

高飛說道:“自是尊師殺得那廝铩羽而歸嘍。”苗若搖搖手,笑道:“二虎相爭,誰也沒贏,誰也未輸。”高飛一愣,不知道這場大戰因何了結。苗若續道:“那一場大戰恩師自始自終沒有還手反擊一招,可在場的人誰也不認為是師父輸,反而覺他大占上風。”說到這裏又賣了一個關子,笑吟吟地瞧著高飛。高飛是個猴急性子,央求道:“大哥請說下去,撓得小弟心癢癢的。”

苗若笑道:“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奇怪的。那一場龍虎鬥吸引了不少江湖高手隱士前來觀看,就來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山怪傑何得閑也興興頭頭地趕到,場麵之大,實是近世武林所少有。可是誰也沒認為我師父會勝,萬師良會輸,是敝派的朋友都著實為師父捏了一把汗。我那個太師叔這老賊在七星劍法上浸淫了數十年,實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出手如電擊雷轟一般,勢不可擋,出劍之快比起電劍猶有不如,可威力之強遠為過之,就是我太師父再世也未必勝得了他多少。可這老賊那一日倒足了八輩子黴運。我恩師氣定神閑,身如飛絮,全身輕飄飄的,就像一隻白蝶在花眾中蹁躚飛舞,逍遙自在,又像順水順風的舟子暢通無阻,應付裕如。他出劍飄逸清雅,不求力勁,不逞招快,一沾一格之間飄然移步換形。這哪是在鬥劍廝殺,簡直是一個人徑自舞劍一般,在場的人有一大半轟然喝彩,有那老成持重的也是盱衡拍掌傾歎,天山怪傑何得閑更是手舞足蹈,那張核桃似的臉笑成了一簇花,一張嘴指桑罵槐,冷言諷語地譏刺了夠。再說那廝的七星劍法使發不了一半威力,一頓一緩出手不能節節連貫,那身形磕磕碰碰,跌跌撞撞,狼狽已極,你沒看見那張臉漲得豬肝一般,口中哇哇直叫,老羞成怒。隻是那老賊功底深厚,武功奇強,感怒之下,仍自保有餘,而我恩師限於內力,今日的‘七星柔劍’也未創製完成,尚不能勝他。兩人堪堪鬥了三百餘合,那老賊自知再鬥下去,徒增羞辱,這人為人精細,急怒之下尚能審時度勢,就擺兵求和,下山去了。”高飛摹擬那一場大戰,不禁悠然神往。

苗若說道:“昆侖劍術清妙無斯,那老道內力渾厚,他先行偷襲,我若不是學了恩師傳授的‘太行運勢勁’,隻怕早就命喪嗚呼了。恩師常說,武功招數的創製在於各逞巧妙,適意為貴,攻攻守守,原在模棱之間。兄弟,你說是嗎?”高飛點頭稱是。苗若笑了一笑,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倆歇息一會吧。”說完,揮手一掌,推滅火種。

高飛眼前一黑,外麵雨聲依舊,斜倚木柱,思潮起伏,不能入睡。他翻翻複複都是今晚的兩次禦敵和與苗若的一番暢談,驀地,想起神盾劍法中記載的“攻不是攻,守非為守”八字,心想:“莫不是義兄暗語勸我去習練‘神盾劍法’!”

想到這裏騰身而起,叫道:“大哥,大哥……”卻沒有回應。高飛微感輕風拂身,似有一條白影竄了出去。高飛正要追出去,隻聽一人朗聲說道:“兄弟,今日與你義為金蘭,聯袂禦敵,當真大暢心懷。愚兄還有要事在身,勢在緊急,不能再與你痛飲暢談,盼你好自為之,他日相逢定要大醉方休。”蹄聲蹴踏,馳馬離去。

高飛一陣失落,呆呆立了良久,但想到這世上多了個義兄,而且知道他身住何處,隨時可去,不禁又高興起來。

高飛重新然起火,映得廟內煌煌通明。他銘感苗若的一番循循誘導,取出劍譜,幸有油布包著,並沒淋濕,就著火光細讀起來。當真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喜翻顛倒了心,裏麵的內容精彩紛呈,奇變百出,奧妙精微,妙不可言,實是道前人之未所道,發前人之未所發,古往今來,隻此一家。高飛手顫心搖,對“神盾劍法”的鄙陋俗念登時冰消,心想:“我娘的‘青萍劍法’虛虛實實,柔若無物,封守嚴謹,綿裏藏針。我當時卻頗不以為然,一心想學父親神威凜凜,威勢驚人的‘奔雷功’。”而我爹常常笑說:‘你娘親的劍法才是了不起呢,別看她現在還略遜你老子一籌,可她已初登了本門至寶“風雲功”的門徑,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到那時我給她提鞋還不配呢!我當時知道父親是在說笑,逗母親玩兒,原來卻是大實話。”但裏麵也有許多老大疑惑之處,高飛心道:“我隻需擇其優者為我所擅長學者學之就行了,總不能把我這人也嫁給‘神盾劍法’吧,何須多惑!”

高飛把神盾劍譜看了個大概,一合書本,心中熱烘烘的,狂喜不禁,自知以後進益非小,抓耳撓腮,坐立不定繞著火堆翻了幾個空心筋鬥,口中叫道:“啊哈!”喜顛顛,樂滋滋,像是吃了瓊漿玉液一般,那爽味浸透了周身毛孔。

高飛計定先習練“神盾劍法”一些日子,再去尋找妹妹,也不用處處被人挨打,時時受人欺負。他留察小廟,見這廟土封塵蔽,頂漏牆頹,早已廢棄多時,心想:“我先把這裏拾掇拾掇,也好有個棲身之所。”先拆掉神龕,把火加旺,至於裏麵供的是什麼神佛聖僧。他也沒去留心,反正在他眼中如來鼻祖,觀音大師還不是和山神精怪差不多。又找來些枯草,把地掃了一掃,一時塵土飛揚,嗆人欲嘔。

如此一番已把廟收拾得差不多了。冷夜枯熬,高飛卻精神充沛,絲毫不覺困意。席地而坐,推開劍譜,開始學武。他自幼受父親嚴加督責,深知學武的最首先要緊是培元固本,紮實根底把神盾劍譜翻到內功篇,細細品讀“易筋洗髓功”,見裏麵的心法頗與自家心法相同,隻是到了精微奧妙之處卻是截然相反,幾近背道而馳。暗暗誘導:就說自己所習的內功要“氣納丹田,抱元守一,風雷相發,擊物其摧”,這裏卻是“氣遊於百骸,充徹於督任,如恣意暢遊,處身於青碧,履虛如履實,開上若就下,飄飄乎與清風逍遙,冉冉乎駕閑雲遨遊”。“氣警於心而又追隨於意動,意隨心發,無往不利,收縱自如”。高飛心想:“氣隨意動,意隨心發,大凡內功心法都是如此,隻是‘氣警於心’卻聞所未聞。”又想:“我隻得了父親內功心法的一小半,他老人家的力內力威猛霸道,學來自是最好,隻是近此年來練到盡處,胸口窒滯鬱悶,身燥如火,難再有裨益,想是沒得到另外的一大半之故,看來無論如何是不能修習了。不得以而求其次,隻好習這裏的內功心法了。”

高飛盤膝而坐,擺好身姿,眼觀鼻,鼻觀心,右手按在肚臍下三寸之處,左手撚個劍決,一時雜慮盡除,神遊物外。照著神盾劍譜中的“易筋洗髓功”,意守丹田,真氣貯入丹池。他原來的雖淺,卻是霸道無比,蛇時按“易筋洗髓功”的調息導氣方法,氣聚歸於丹田穴處,下腹鼓脹晃蕩,氣竄丹池,隻覺五髒六腹翻湧奔騰,煩惡欲嘔,到後來如刀似劍,相逐攢刺。高飛暗道不好,正要收功罷手,哪知一股極細極柔的氣流緩緩遊向池外,不絕如縷散諸周身,痛疼漸除,煩惡漸消。

那一股真氣緩緩綿綿流散於四肢百骸,充徹於任督二脈,他身體如在水中,兩足浮起,體內真氣虛虛渺渺,若有若無。高飛心定神寧,納氣綿綿,吐氣深深,漸次心息相依,如在中醉。

待到天已大亮,高飛霍睜雙目,眼目清亮,起身舒展四肢,身隨氣動,氣隨意轉,隻一夜之功身手比往昔更為靈動,驚歎不已。踱步到了簷下,春雨已停,朝曦初上,白雲冉冉,蒼穹如洗滌過一般。樹翠草新,沾含水顆,陽光照射之下,瑩瑩晶晶,燦若明珠。曉風拂懷,送來花香幽幽,催人欲醉。小鳥啾啾,撲翅跳躍在樹叢中,沒個安寧。

高飛胸懷舒快,伸展身子,暢暢意意打了一個哈欠。閑走簷下忽感饑火中燒,又踱回到廟中,正不知從哪裏弄些吃的,瞥眼間見到東邊牆腳下放著一個包裹,正是義兄苗若留下的,走過去解開包裹,裏麵有幾個麥餅,撿起一個就往肚中送,心想:“我忒也粗心,昨日卻沒有發現。”

一場大嚼後,高飛取出承影劍,興興頭頭地開始練劍。他打開劍譜翻看,內中記載的招數精彩紛呈,各逞佳妙,一時間如置身於瑤宮貝闕,裏麵陳列著無數的奇珍異玩,琳琅滿目,目不暇接,竟不知道擇哪一種而取之,手足無措,正自目眩神馳之時,忽見到一招“他山玉碎”,卻是格外醒目誘人。

這一招:“他山玉碎”主在於守禦劍,以實擊虛,蘊蓄諸多巧妙玄機,化腐為奇,實已到了上乘境界。更具精妙的是用甩勁,旋勁,轉勁,崩勁,粘勁,撥勁,捋勁,擠勁,按勁等諸般巧妙手法去敵兵刃.所載另人耳目一新,如聞大道。

高飛心想這招看起來似守非守,似攻非攻,別人愣眼,自己揣著惺惺當糊塗,大家呆呆傻傻燴成一鍋漿糊,著實很可學學。

想畢高飛舒舒身子,展展手腳,瞧著劍譜上記載一板一眼地習練起來。雖說單此一招,卻蘊蓄著許多運勁變式,他樂此不疲,勤加練習,一直到日落西山,尚且餘味無窮,心尚有憾。

如此,高飛晝則練習劍術,夜則修煉內功,忽忽十餘日過去了。到了第十三日晚上,高飛所習“易筋洗髓功”初有小成,周身融陽,四肢空靈,如沐浴之舒適,浮空之暢快,已至虛空無形,無象境界。靜中蓄動,動中有靜,靜則無有無我,古井不波,動則龍虎交逐,長河奔流。流轉如意控縱自如,氣隨意起,力從氣注,五髒六腑,四肢百骸,無所不至,牽一發而動全身,動全身而自我靜。而內功之深厚固有進益,然時日遽短,所不足計較了。

第二日,高飛在廟前曠地上施展劍法,身輕如飄絮,健如飛燕,空中轉折勝在水中浮沉,任意施為,無不如意,隻十餘日間,便如脫胎換骨一般。手臂一甩抖,劍柄不動,劍身遽然彈晃,劍尖擊在一根手臂粗大的樹枝上,“喀嚓”一聲打落下來,適意一擊,竟有偌大力道。

高飛欣喜莫名,收起承影劍,施展開拳腳功夫,體內真氣流轉無方,出手愈來愈快,越打越有勁,驀地,一招“飛天逐日”拍出,隻聽掌去之處“哎喲”一聲。他暗道不好,這番可傷了人,定晴看去,隻見一個雍腫的物事,再看卻是個人,那人正是昆侖派道士許祝揚。

那許祝揚滿臉汙垢,道袍泥塗,背上插著五柄劍,腰勒著兩把劍,手中又是一口劍,形相古怪滑稽。他自無意之中見到高飛神奇寶劍,一個劍術高手,如何不心動的,便生了凱覦之心,隻是高飛白馬奔逸絕塵,哪裏又追得上,後來又正巧碰到電劍刺殺“鄂中三英”,至於三英死沒死,他倒不會掛心遺憾。但五大殺手刺殺江湖成名高手,鬧得武林風風雨雨,不得安寧,隻要捉住一個便可為本派爭光,更要緊是自己當可名揚江湖,聲蓋天下,於是仗著自己身手不凡,手下弟子武功不弱,以眾淩寡,以多欺少,心中洋洋得意,對付電劍一人還不是手到擒來。誰知電劍劍術非常人所能測,一動手間,他手下弟子盡喪其刃下。許祝揚魂魄俱散,心驚膽寒,哪裏還敢接戰。

正這緊要關頭,苗、高二人奮不顧身,勇退電劍,仗義救了許祝揚一命。這人是梟獍心,非但沒有感激之心,反而心懷叵測,暗中計較這事若被兩小子傳揚出去,說他們兩個救了西域大俠,自己老臉何掛,又心心念念想把高飛的承影劍據為己有,於是惡念陡生,暗施毒手。

熟不料苗若心思如發,及時警覺,拂開高飛,揮承影劍抵住了這雷霆一擊,一陣廝殺,打得許祝揚落荒而逃。這許祝揚在西域橫著走,何等炫耀,當此情景,當真是無地投容,心想若非那寶劍了得,焉能是自己對手,心中愈恨,越發燃起了對承影劍的渴慕。心想自己這把佩劍亦是兵中之寶,削鐵如泥,隨著自己無往不利,豈知在那寶劍前不堪一擊。心有不甘,百折不回,又踽踽踅到了原處那地方他座下弟子屍體狼藉,劍也撒了一地,他絲豪不存憐念,讓他們拋屍荒林,暗忖承影劍鋒利無比,就撿了八柄劍,循著馬踏腳印跟綴而去,等許祝揚冒雨踏泥趕到破廟時,苗若已經離去,廟中火焰熊熊,映徹雨夜,惟剩高飛一人。

許祝揚武功遠勝高飛,隻是今日一敗於電劍,再敗於苗若,昔日在西域耀武揚威,橫行一世的氣焰登時泯滅,畏畏縮縮,疑心生暗鬼,見風動樹搖,黑魆魆的,隻道苗若潛伏在左近,遲遲不敢妄動。他也真有耐心虔心,竟苦苦等候良機有十餘日。

就這樣潛身窺伺多日,見高飛短短時日之內功夫大進,訝異不已,料想他手中的書,必定記錄有鬼神不測的功夫,以至日進如飛,心忖隻要殺人滅口,奪過書劍,勤加練習,不日便可橫行江湖,天下無敵,就是掌門師兄也不用放在眼裏了,言念及此,當真是狂喜不禁,眉開顏笑,手舞足蹈。

這一日,許祝揚見高飛舞劍試拳,端的輕靈翔動,飄逸若仙,直把他看得心癢難撓,按捺不住性子,再也不顧及苗若是否身在周遭,使一個“雲裏翻”巧妙輕功,湧身跳出來,瞪眼吹須正要喝止。不巧正巧,高飛正要的起勁,物我兩忘,一招奔雷掌任意拍將出去,這一掌神聚氣不散,直把他打得眼前金星亂冒,身子搖搖晃晃,如要醉倒,額頭立時生出個蛋,口中胡囈說道:“好小子,膽敢……偷襲於我,道爺……跟你沒完!”

這正是高飛無意,許祝揚無備,事先沒有半點征兆,饒是這老道一身武功,又哪裏避得了。倒幸虧高飛內力造詣甚淺,奔雷掌又是極霸道無比的,他又練不得法,反把體內的真氣蕩散,雖然這些日子內力頗有些進益,但讓真氣複歸本元,仍須一些功夫,因此不能乘勝進擊,失卻了良好機緣。

高飛見他這一副醜態,這真是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要有多湊巧就有多湊巧,心中一烘一烘的,不由得“噗哧”一笑。那老道老羞成怒,寧了寧神,忍著痛猱身而進,使一招“金豹露爪”,右腕疾翻,五指成爪,潑頭蓋臉的罩下去。高飛見勢疾勁,不敢兜攬招架,他這些天習得劍術不多,隻紮紮實實勤練了一招“他山玉碎”,可與內力俱進,於輕功倒頗涉獵一些,現炒現賣,擰身擺腰,使出“遊龍術”輕身功夫,遊身穿出,腳尖一點,飛身上了小廟屋脊。他深知那老道為人猥瑣無恥,手底下卻甚是了得,隻比苗若稍遜,比起易誌剛、吳峰卻要高出甚遠,自己可萬萬不是他的對手,暗暗謀劃脫身之計,見白馬正在那坡上吃草,卻被他隔絕去路,暗罵他奸滑,思忖:“打不過就得跑,‘古有名訓’,好漢子不吃眼前虧,這才是大丈夫本色,這些天我輕功頗有長進,換了個人似的,這牛鼻子未必追得上我。可凡事都要分個三、六、九等,看這惡道動不動就會扯胡子瞪眼,一個追不上我隻怕會口出穢言汙語。看這老賊道最是猥劣皮厚的,一大把年紀以大欺小不說,反而蛇咬一口,入骨三分,沒皮沒臉地罵‘狗雜種,有種的別跑,畏畏縮縮,躲躲閃閃的,你爺娘生你就是讓你跑路嗎!’這話令人好著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俠客門的弟子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誓死要和牛鼻子周旋到底。一家之言,也許不會說這話,看那張菊花臉還有些自負,倘若他是這樣說‘臭小子,看你往哪裏跑’,這是他要跟我比輕功,叫我跑的,如此我隻好無奈之下樂而從之,恭敬不如從命,逃之夭夭。”打定了注意,雙手齊擲破瓦攻敵,滑身溜到廟後,轉身飛也似的跑了。

那老道豈容他逃跑,施展輕身飛縱術緊追上去,口中果然叫道:“臭小子,往哪裏走,逃到天涯海角,也跑不脫道爺手掌心。”高飛見一讖正應,心中一樂,體內真氣流轉,腳下更捷,淩波虛步,飄逸無方,暗自喜道:“這功夫當真邪門。”回首一看,見那老道疾追而來,並不落慢,心想隻怕自己內力不及,終被追上,這就大大不妙了。想罷,東一躥,西一跳,行蹤無定,如靈狐奔跑,滑溜異常。許祝揚內力雖厚,但既要追他,又要阻他歸路,這般亦步亦趨,當真忙得不可開交,咬牙暗恨:“一旦讓我追上,非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倏地,高飛擰身墊步,輕輕一縱,躍到一株幹粗葉茂的鬆樹頂上,氣納丹田,使個“千斤墜”下沉,把樹壓成弧形,忽一收勢,借樹反彈之力,使個“燕子翻雲”倒飛出去,淩空越過許祝揚,已到了後麵。正要往回跑,卻被許祝揚一個“移形換步”閃身攔在前麵。高飛隻得退後一步,心道:“這牛鼻子沒完沒了,形影不離,要跟我交朋友了。”虛晃一劍,隻得重往前跑。這承影劍當然是早已取下,已防不測。

兩人同施輕身飛縱術,一個身如飄風,另一個疾如飛隼,在林中躥上躍下,追逐不休。高飛正跑得不亦樂乎,從樹頂飛身落地,忽感背後風聲有異,不及多想,急回劍相格,正是這些天熟極而流的“他山玉碎”。許祝揚見他劍勢平平,心中暗笑:“這小子輕功還算不賴,劍法卻臭不可言。”注氣於劍,想運勁震開其劍。誰知高飛這一劍去勢平常無奇,運勁卻異乎尋常,因勢利導,乘瑕抵隙,襲敵其空檔虛弱,許祝楊手心一熱,其劍不由自主往外貫出,險些脫手,大驚之下,急趨後避開。

高飛一個愣神,隨即“哈哈”大笑,轉身便跑。那老道暗道一聲:“邪門!”隨後追去,口中大罵:“狗雜種,有種的就別逃。”高飛暗道大事不諧:“這賊子好生貪得無厭,兩話都給他說全了。”思索著是定是走,隻這走神兩樣間,腳步緩了一緩,敵劍迫至。高飛閃身避開,破口大罵:“兀那賊道,本小爺好心救你一命,你反倒恩將仇報,謀財害命,天下竟有你這等無恥喪性的畜類。來來,來,小爺接你三百招。不接你三百招是你牛鼻子的爺!”自知決計接不上三百招,先埋下了暗樁。

許祝揚臉頰微微一紅,怒道:“好小子,敢藐視道爺。”手下不緩,一招“金針度線”使出右腕外翻,身子斜側,趨步而進,“嗖”地向前疾刺。高飛身子一矬,避過劍鋒,用一招“小撥浪劍”中的“懷中抱月”挺劍上撩擊去。這“小潑浪劍法”是俠客門中專為身段矮小,年紀尚幼的人創製的,躥上伏低,跳躍穿梭,靈法小巧,高飛小時所學、頗曾擒過幾個大盜,此時身量長高,已經頗為不合,隻是家門罹難時,限於年紀,於雙親絕藝所學甚少,而“神盾劍法”初學乍練,亦不敢冒然抵敵,隻得用這項劍法別無選擇。許祝揚是昆侖高手,如何會懼,不避不閃,右手舉劍,徑直狠劈下去,勢不可擋,正是昆侖派絕招“定鼎中原”。高飛大駭,著地滾開,叫一聲:“好老道。”

許祝揚“哼”的一聲,厲聲說道:“地底下再去訴苦吧。”使一招“漫天花雨”,舒臂轉腕,劍尖攢刺,指向四麵八方,疾送過去。高飛尚未起身,哪裏還避得了,勢在緊急,星電光芒,想不及想,念不及念,一招揮手而去,生死由命。隻聽“當”的一聲,許祝揚騰騰連退三步,手中的劍竟被激飛,刺入一棵榆樹幹中,劍身“嗡嗡”不住搖晃。

高飛絕處逢生,喜得一顆心直要從口腔中歡蹦出來,渾沒想到這一招“他山玉碎”竟有如此神妙,接連兩番危急中救了自己性命,“神盾劍法”真的是盾神呀,心中計較,興許能憑此劍術脫身。高飛深已領教了那老道的手段,不再逞血氣之勇。寧神調息,靜如止水,全身舒馳,右手持承影劍上豎,左手撚個劍決,凝身卓立,靜中觀變,正是“他山玉碎”的姿式。他幼時家教甚嚴,深知貪多嚼不爛的道理,在這十餘日中,隻學了“他山玉碎”這一招,倒也頗為純熟。

許祝揚臉色鐵青,“嗖”地從腰間取出一柄劍,身隨劍走,運劍出風,虛實無跡,變幻無方,淩厲狠辣。高飛這時對神盾劍法頗有信心,謹守攻不是攻,守非為守嚴旨,隻守不攻,以慢禦快,以靜製動,腦中一片空寂,眼中青光劃來,疾如閃電,敵動已動,運用“顫抖“勁,發力於迸然,注力於一點“啪掙”迫開敵劍,擊的敵劍,猶如拂撥草根柔條,真是想時難悟,運時容易。不幾招,又打落許祝揚的劍刃。許祝揚臉色更為難堪,抑且帶了幾分迷惘,可劍下更為狠毒,使發昆侖派深秘不露的青鋒劍法,出劍如狂風驟雨,金蛇舞空,霍霍出風,劍氣縱橫,寒氣逼人。

兩人堪堪鬥了百餘合,高飛初時見敵劍迫人,化作數十道寒光籠罩住自己,未免膽怯猶疑,交手時間愈長,見對方劍鋒在已身周遭遊走攢動,隻能近身卻不能及身,膽氣愈壯,對神盾劍法領悟更多,隻是許祝揚憑著數十年功力,緊攥著劍,卻再也不能把劍擊脫開,隻能逼彎劍身迫開劍鋒。驀地,高飛腦海中機靈流星一劃:“我這人真蠢,按圖索驥,酸秀才死讀書,不知變通。我這把承影劍切金斷玉,削鐵如切豆腐,鋒利無比,卻要照著劍譜記錄傻傻用劍脊擊劍,真是笨到姥姥家了。”

一念之下腦子頓時清爽,這時“他山玉碎”的精奧和承影劍的妙用頓時生發,兩者配合得天衣無縫,珠聯璧合,大展神威,揮灑承影劍,接連削斷許祝揚七柄劍。

那老道手持斷劍後縱開半丈,臉上怔忡不定,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陣冷,一陣熱,對浸淫了數十年的昆侖劍法登時信心全無,遠涉江南揚名三萬的雄心一掃而光,隻覺天旋地轉,山崩洪發,生不如死。

高飛驚喜逾恒,自己隻憑一招“他山玉碎”便能與一流劍術高手鬥個平手,反而頗占上風,不禁飄飄然,施施然。又知對方武功實強,隻消憑一雙肉掌,自己可萬萬不他的對手,不敢再以兜搭,得便宜賣乖說道:“賊老道,知道小爺的手段了吧,小爺的劍術豈是凡夫俗子所能測量的,不奉陪了,告辭。”說完,奪路揚長而去。

高飛回到破廟中,心想:“我可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伴虎而眠反被虎口噬,這可危險得緊——不過,那牛鼻子說什麼也算不上猛虎,充其量是一隻白眼狼。”匆匆束好包袱,走到簷下,正要喚白馬過來,卻見道路上黃塵揚起。高飛手搭涼棚望去,見有二十多人縱馬而來,少時,已奔到了邁前,那些人形相精壯凶猛,一色黑衣白襪,像是幫派一類人物。

為首一人是個刀疤臉,掉轉馬頭逕自來到廟前,眼皮也沒抬一下,一副傲慢不屑的樣子,扯著大嗓門說道:“喂,小子,看見一個人沒有。”高飛心想:“這人好不懵懂,說是問人,卻不說明這人是何模樣,什麼身材。我今日和一個牛鼻子打了一架,前些日子還見到十幾個小年鼻子死了呢!”忍不住“嗤”的一笑,說道:“我天天見人,卻不知你老要的是其中哪一位?”刀疤臉眼珠子一瞪,用手摸摸頭皮說道:“你這人真笨,不會自己猜?好,我就告訴你,這人是個小娘皮,刁鑽古怪的,長的倒像天上的仙女一般,但這不算,那妮子的心就像毒蛇蠍子一樣黑,噢,還帶著一隻癩皮狗,專會咬人。看見過了嗎?”

高飛眨眨眼珠子,安心要戲弄他一番,說道:“你可問著人了,剛才我還瞧見來著,那姑娘嫦娥般容貌,毒蛇一樣的心,凶霸霸的,好不蠻橫。”刀疤臉眼中放出光來,喜道:“對,對,快說往哪裏逃了?”高飛臉上佯佯的,故作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說道:“很急嗎?”刀疤臉說道:“屁話,不急還催促你,趕著奔喪嗎?”高飛手一攤,說道:“好,給我十兩銀子,我才說。”刀疤臉臉漲得通紅,眉上那道疤痕更是奕奕透光,眼皮子一翻,怒道:“都改了世不成,平時隻有我伸手要人家的,你小子倒好,敢來訛你大爺來了,欠揍!”提起馬鞭子就要掄下去。

這時他兄弟中一人說道:“舵主,依小弟的見識就給他得了,隻消捉到了小娘皮,幫主還不會大賞特賞,舵主指日高升那是沒的說了,我們兄弟也跟著沾光。萬一這小子亂指一通,一竄就溜了,兄弟們費了事也無奈他何!”刀疤臉臉色稍和,那道疤痕也退了顏色,說道:“他敢!”從懷中摸出“五”兩銀子丟給高飛,道聲:“收著吧!”高飛一樂,把銀子揣在懷裏,睜著眼朝周圍看了看,見前麵山奔起伏,高聳險峻,雲霧湧現,更有蒿草雜樹連綿至此,心道:“望山跑死馬,夠你們不長眼的受了。”說道:“我就見到那小娘皮朝著那山逃走了,才一忽兒功夫。”

刀疤臉皺皺眉頭說道:“別逗我樂子,那地方毒蛇野獸趕集似的,她一個娘兒們就敢去?”高飛說道:“舵主,你這話就差了,看,這林子迷魂陣似的,一鑽進去,你們就不容易找。換了我,也這!”刀疤臉微一點頭,說道:“有理,看不出你這小子有些見識,像個人樣。弟兄們,進林子拉網去。”抽出腰中的鋸齒刀朝空中揚了一揚。高飛又道:“舵主,不過那妮子沒帶著狗子,倒跟著一群豬,你說怪道不怪道。”背著臉偷地一笑。刀疤臉一怔,臉上帶出迷惘之色,對著他手下大聲說道:“弟兄們,精神著點,上次帶了一隻狗就夠受了,這次帶了一群豬,又不知會搞出什麼花樣!”喝叱著他的手下,鑽林越山去了。

高飛笑得直打跌,捂著樂痛了的肚子,撮唇吹哨喚來白馬。白馬久束了一段日子,此時甚是興奮,噅溜溜一聲長嘶,撒開四蹄如脫弦之箭躥出,奔跑如飛。

蔚藍的天空如一隻無瑕的碧玉碗,冉冉流移的飄雲正是漂在碧玉碗上的杏花瓣。蒼穹下鶯飛燕舞,振翅淩空,翔起翔落,適意自在。大地綠洗,微風吹拂,草動樹搖,野花流香。風景如畫,空氣清新,高飛心情大為暢快,縱馬無羈,馳騁無拘,綠草翠樹倒退如飛。

一口氣跑過了數十裏地,周圍村落漸多,東一簇,西一堆的散落,雞犬相聞,人聲喧鬧。一漫水田荷塘,星羅棋布,碧油油,青湛湛的連綿延續無盡,風拂綠動,沙沙輕響。高飛心想:“這裏農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知天樂命,安穩溫馨,遠勝我孤跡江湖,飄萍無根。隻是多了土豪劣紳,苛絹雜稅,肩上加了多大的擔子,一年辛勤,隻怕還填不飽肚子,可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造化弄人。”

高飛抬頭遠遠瞭見前麵道上一個黑影踽踽獨行,身形頗現輕快,知是江湖中人。他催馬躦行,一縷煙也似奔去,見那人烏雲鴉堆,微垂著頭。一襲黑衣,襯出削肩蜂腰,嫋娜身材。蓮步輕移,腳步飄逸,似慢實快,姿式曼妙。手中提著一柄劍,劍柄、劍鞘烏黑如墨。

高飛心想:“這姑娘單身行跡江湖,倒似我一般淒涼孤獨。”勒一勒韁繩,緩緩速度,一溜小跑過去,擦身而過,回首看時,那姑娘低著頭看不親切。高飛矮身低頭探看,那姑娘正好抬首,是一張秀麗絕俗的瓜子臉。那姑娘修眉如畫,鼻膩鵝脂,丹唇欲啟還合,楚楚動人。睫毛修長,雙眼似顰含優,一開闔間,眸子皎皎,瞭然如新,灼然可愛,動人心扉。隻是一張臉麵無表情,甚是冷漠,對什麼都似要拒人以千裏之外,當真是豔如桃李,冷若冰霜。那姑娘年紀也與高飛相仿。

高飛一見之下,大為傾倒,心想:“此女美貌或還不及崖上仙女,卻也令人見而忘俗,耳目一新。”不知為什麼,相見之下大獲知已朋友之感,隱隱有同病相憐之歎。馬走人遠,人影漸小,倏地想起:“莫非那班家夥找的便是她,是的,果真美若天仙,對的,定是她了!哼,心卻未必毒了。看她的身手還不錯,總是弱質女流,架不住那班體健如牛,人多勢眾的家夥。”想到要路見不平,行俠仗義,立時心口燙了起來,渾身熱了起來。縱馬飛馳了一段路,轉過一個山坳躲了起來。

那姑娘徒步而行,卻也快捷,稍時路過山坳,繼續前行。高飛等那姑娘走了一段路,方才撥開樹枝,騎馬遙遙跟綴而去。

天空中太陽冉冉而下,直至鑽入西山。暮藹四合,炊煙嫋嫋,兩人迎著習習晚風進了一個大鎮子,同住了一個客店。高飛吩咐夥計,好生照料好白馬。

高飛用過飯,又把功課做完,躺下睡覺。今日與許祝揚大戰一場,委實困倦,著枕睡去,鼻息鼾鼾。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見樓頂腳步細碎,驀地驚醒,心道:“好哇,該死的果真找上門來了。”他是和衣而睡,騰身起床,帶了承影劍,趿上鞋輕溜到屋簷下。經過十幾天的易筋洗髓,身手頗為靈使,也沒見用了什麼姿式,一縷輕煙似的上了屋頂,輕飄飄落在灰白上。

一彎眉月落在西山頭,藏藍色的天空中星光熹微。高飛借微光睜目察看,一漫黑魆魆的灰瓦上兩個黑影縱高伏低飛快地奔跑,身形頗是矯健,看樣子倒並不是衝著姑娘來的。

高飛俠骨熱腸,是個好事之人,也不多想,邁開步子,輕登巧縱暗綴而去。那兩人落在一處高牆頭上,便停步不前,似乎商量著什麼。高飛見那二人所處之地是一所三進三出院落的大戶人家,心想:“原來是打家劫舍來著,如果他們是劫富濟貪的義盜,我倒不用管閑事了,還可以暗助他們一臂之力。”想罷飄身到了地上,一貓腰無聲無息地溜到牆根下,隱藏起來,那二人竟沒有察覺。隻聽一人輕聲說道:“陸師兄,別囉嗦了,你隻管到溫柔鄉裏消遣去吧,化緣這等小事小弟一人足矣。”那姓陸的說道:“陸師弟,我平時就瞧出你小子最夠義氣了,好好辦吧,師兄不會虧待你的。”說完,兩人分道揚鑣,那姓陸的逕自去正房,姓陸的繞牆到了第三進完落。

高飛聳身一縱,八在牆頭,定睛看去,隻見那姓阮的一推手,破門進去。屋裏兩聲驚叫,一男一女,立時寂滅。

高飛暗道不好,怒氣噴發,隻道那姓陸的一進去便殺人滅口,好不殘忍,雙手一撐,腳一點,飄身落到簷下。隻聽裏麵一人顫聲說道:“好漢饒命,饒命呀好漢……”聽聲音已嚇得魂魄俱飛。高飛心中一釋,矮身縮到窗下。

那姓陸的說道:“饒命可以,把你家值錢的東西統統給老子交出來,要不然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人說道:“不瞞好漢說,這年頭這裏開仗,那邊鬧賊,哪裏還有什麼錢呀,隻剩下一副空架子了。”那姓陸的冷笑一聲,怒道:“別跟我鬧花花腸子。本爺早已踏勘透了,這鎮裏隻你一家最富,樹大招風,這算你的晦氣。花錢消災,要紅要白隨你挑吧。告訴你,我們太行派的最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老子不皺眉頭,便能殺得你家雞犬不留。”高飛心中一驚。那主人家結結巴巴說道:“好漢,留……留情,我……我這便去取,萬望饒命。”那姓陸的笑道:“算你識相,小老兒,你要是叫屈的話,隻管找我們太行派算帳。告訴你,我太行派勢力遍布天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