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飛心道:“這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太行派的,多半不是,想嫁禍於人。我可是太行派的親戚,碰到了我,也算你倒黴。這裏一時沒有危險,先到後院去看看他那師兄有什麼花樣。”一個“燕子翻雲”到了屋頂,越過二進院子,隱身在翹翅上。
這後院北麵是一間精致玲瓏的樓閣,院中置著花草盆景,占地並不大,卻也是錯落有致。正是鮮花吐芳的季節,幽幽花香溶浸在似水柔和般的夜空中。那姓陸的正起勁著揭開屋頂的灰瓦,妄圖溜進閨閣偷香。高飛暗笑:“這兩賊分工倒也細致,一個劫財,一個竅香。”身形一晃,輕飄飄落到一叢月季後麵。從地上掏起一塊泥巴,用勁捏了一捏,瞧準了那賊子翹起的屁股擲了過去。
那賊子“哎喲”一聲,立時捂住了嘴,揉揉屁股,伸長脖子四處尋覓。高飛豈容他看到,矮身隱在花下,透過縫隙偷看,見那賊子揮動著長劍,化作一團銀光,護住全身,在灰瓦上來回走到尋找,臉色甚是難堪。偷地一笑,乘他轉移視線時,照臉又塊泥團。那賊子閃避不及,又臉頰上吃了一記,身子一晃,險些栽了下去,好在功夫頗是紮實,忙拿樁站定,輕叱道:“什麼人?”深知遇到了勁敵,隻恐落單難敵,忙奔向正房去,與他師弟會合去。
高飛容他過去,飛身上了屋頂,躲在泥鰍脊背後,稍時,那姓陸的拉著姓阮的也上了對麵的樓頂。那姓阮的氣呼呼地道:“師兄,到口的肥肉咱就不吃了?”那姓陸的說道:“別忙,先對付那家夥再說。”高飛故示其身,叫道:“好一個淫徒,好一個惡賊。”飛身向西南方向奔去。那姓陸的說道:“正是哪小子,膽敢戲弄於我,快追!”一個箭步躥過,左腳踏瓦,右腳邁前,劍身微下,力注劍尖,“刷刷刷”三劍。
高飛見過易誌剛使過這一招,不退反進,扭腰斜身,一拳照臉劈去。那姓陸的使個“鐵板橋”,身體仰後避開,手下不緩,長劍一圈,手一縮一送,劍以圓中心穿出,正是七星劍法中的“七星困月”。高飛心道:“好哇,果真是太行派門人,看在義兄麵上,也不能取了他們小命,隻作一番懲戒。不過他日碰到太行派俞掌門倒要好好問問他門戶不謹之罪。”他本來對俞仁風甚是仰慕,此時立減了五分。又想:“倒要問問這二賊是何姓名,免的到時候對質時死無對證。”身形一縱,又躥到前頭,回頭叫道:“死催,還不報上萬兒來,本爺手下不傷無名之將。”那姓陸的說道:“好說,我便是太行派弟子陸大通,後麵那一位是我師弟阮鏢,可聽好了,到了閻羅殿別說認不得害你的主。”
高飛心道這二人倒也老實,通通快快便把賊姓賊名告訴了自己。足下生風,早到了鎮子的盡頭。他東一引,西一帶,來到一塊荒涼偏僻的地方。這裏蒿草荊棘,石子雜堆,黑暗處梟聲磔磔怪叫,靜夜中淒厲刺耳,森然可怖。
高飛暗道:“就是這裏了。”倏然收步,回轉身來,笑道:“相好的,手腳不慢呀。”陸、阮二人緊追而至,陸大通怒道:“臭小子,死到臨頭,還要賣狂。”高飛冷笑一聲,提起右手往右臂上一捋,右腕一翻,握住承影劍。
阮鏢見高飛拿出盾牌模樣的兵器,奇形怪狀的,可從來沒有見過,不禁說道:“咦,這是什麼東西?”高飛甚是得意,說道:“小輩,爺叫你開開眼界。”按住按扭,劍刃出鞘。際鏢二人隻覺眼前一亮,雙雙揉揉眼睛,睜目再看,是一口寶劍,劍光流移不定,藍汪汪的,似一泓秋水,既驚又羨。
陸大通眼中放射出碧幽幽的藍光,顫聲說道:“寶貝!這不是最好的寶貝嗎?師弟,還等什麼!”兩人挺劍躍進,使開“七星劍法”,左右夾擊。
高飛於“神盾劍法”隻學了一招“他山玉碎”,但於一些紮根基的粗淺法門卻是一見即會,經過十幾天的易筋洗髓,體內真氣已變得精純柔和,盡去渾濁霸氣,此時運將起來,隨心所欲,身手靈動。他挑撥遮攔,抵擋來劍,絕不進招,這二人武功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正好給其喂喂招。
那二人隻道高飛已無還手之力,更是肆無忌憚,盡挑“七星劍法”中迅捷狠辣的劍招招呼,出劍愈使愈快,呼呼生風。阮鏢叫道:“陸師兄,這臭小子不行了,加把勁。”可任憑他二人百般騰挪,萬般求快,劍尖卻始終穿不透高飛的劍網。
高飛洋洋得意,順手一劍,反手又是一劍,撥開來劍,意態閑適,應付裕如,見“七星劍法”淩厲狠辣,招數精妙,心想,太行劍法果真名不虛傳,如此好的劍法落在這等庸才手裏,當真是明珠暗投了。驀地想起,自己雖能輕鬆擋開敵手攻擊,卻又如何反製人家?哪裏是對手的破綻?如何又能製造破綻?心中一無頭緒,歇斯底裏一陣恐懼,刻間,臉上冷汗潸潸,全身虛蕩蕩的無處著力,兩腳不能邁動步子,這情形好像一個人正在雲彩中飄飄然,施施然行走,忽然雲層一散,人從九天雲霄墮落下來,樂極生悲。高飛重沒有好好想過這個問題,自從學了神盾劍法後,盡情專注於其中的精妙封守之法,與許祝揚有過一場大戰,隻是對手太強,與其戰個平手,已是意外之喜,哪還顧及於此。此時倏地念及於此,當真是山崩地裂,心如死灰。
分心則亂,“嗤”的被刺破左臂衣袖,幸未傷及肌膚。高飛霍然一驚,眼前又一劍近身,右臂一抖,劍尖甩出,“錚”的一聲,擊飛來劍,如撥箭羽。又揮去承影劍,圈了三個大小圓又把阮鏢的劍撥落。
高飛豁然明朗,啞然失笑,倒是自己鑽了牛角尖,把心思想左了,這“神盾劍法”是本派的前輩高人、技擊名家所創,豈會與自己一樣糊塗,隻顧一隅,又不禁高興起來。見陸、阮二人呆若木雞,笑道:“快去撿劍,再跟我比比。沒種的東西,是木雕的嗎?是泥塑的嗎?”那二人自知不敵,戰戰兢兢,哪還敢再戰,倒也頗有自知之明。
高飛心中暢快,說道:“聽好了,下次如若再幹這種勾當,小心爾的狗頭。”說完,大笑離去,心滿意足。
此時星辰隱去,宿露未消。東方晨曦初現,曉風徐徐,四周流移著輕煙薄霧。高飛辨明方向,闊步前行,正走著,忽聽林中腳步雜遝,也不理會。再走一陣,腳步聲依然未絕,心生疑惑,躡足躥入林中。
高飛才走了十餘步,就見有七八人打橫過來,定睛看去,見這些人也是一色黑衣白襪,排成一隊似在巡哨,看樣子似跟刀疤臉一夥的。他隱身避開,兜了個圈子繼續前行,路上又避開兩隊巡哨,忽聽得前麵聲音嘈雜,細辯之下頗似某一個幫會正在聚會。伏著身子躡足斂跡過去,走出三十餘步,眼前豁然一開,一片空闊的平地,黑壓壓一片,足有數百多人。這些人群情激憤,眾口粥粥,一片喧鬧。
高飛輕輕一縱,身如狸貓,鑽入綠葉叢中,小心撥開枝葉窺看。北麵平排置著三張漆黑透亮的椅子,鐫刻著龍盤虎躍的圖案,又高又大,都鋪著名帛緞椅套,空著位置。這三張椅子前麵二溜竹椅,二十四張,呈雁翅狀分開。座上二十四人一色黑衣白襪,腰束天青絲絛,端然而坐,神情嚴肅。那刀疤臉也在其中,坐在右首最末位置,雙目含怒。其餘數百普通幫眾,也是一色黑衣白襪,都站立著,這些人或肆意漫罵,口吐汙言,或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高飛一見到那刀疤臉,想被自己戲弄去鑽山越嶺,不由偷地一笑。又心想,這些人一大早的聚在這片荒僻地方真好奇怪,難道就是為了對付那位姑娘?也不至於這麼興師眾眾吧!正想著,林中一人大聲叫道:“李堂主駕到。”這句話一說,場中立時安靜下來,各歸所處,垂手肅立,偌大地方一時間雅雀無聲,隻剩下曉風吹拂之下葉子“沙沙”細響。接著,腳步橐橐中,林中轉出三人,竹椅上的人霍地起身恭迎,齊聲叫道:“恭迎李堂主大駕觀臨。”那三人徑自走到黑椅旁,分序坐好。座上三人,中間一人年過五旬,身材高瘦,雙眼深陷,目光懾人,頭戴唐巾,身穿一件竹布長衫。左首那人五短身材,太陽穴高高凸起,身穿黑衣白襪,隻是腰中束著一條碧綠絲絛,甚是紮眼。右首那人也是和他一般裝束,身材魁梧,濃須掩嘴,甚是威猛,濃眉卻是緊蹙著。
中間那人落座後,淡淡說道:“各位舵主都請坐下吧,無需客氣。”那二十四舵舵主齊聲說道:“謝李堂主賜座!”斜簽著身子坐好。那李堂主對右首那人說道:“洪壇主,你就先請吧!”那洪壇主起身拱手,甚是恭敬,說道:“這可太僭越了。”轉身說道:“我在下和丁壇主分掌荊襄二壇十餘年,雖說碌碌無能,不能光大我幫,卻也在湘鄂地方水陸兩路都走得開,決不令湘鄂豪傑小覷了。可誰知上個月不知從哪裏鑽出個精靈古怪的小姑娘,也不知什麼來由,不分青紅皂白連毀我二壇水陸十三舵,用卑鄙手段打死打傷百餘名兄弟。唉,這些話說出來當真讓我汗顏無地,我一世英雄,他奶奶的熊……”腳一頓地,又長長一個“唉”字,臉上漲得豬肝也似,怒氣衝衝,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丁壇主忙站起來說道:“這事說出來也當真惱人,也難怪洪壇主生氣。這小妮子輒敢對我無禮,也不知道是仗了誰的勢,捧了誰的腰。唉,說來慚愧,數次追捕她,卻總被她逃脫,徒勞無獲。我和洪壇主咬牙切齒要把那小妮子碎屍萬段,不見其人,卻也無可奈何。這事終於鬧到了總壇,龍頭幫主聽了這消息,十分氣惱,卻又掛心這邊的弟兄,就派了李堂主前來統籌指揮。李堂主是什麼人,相信大家都知道。李堂主是幫主身邊的紅人,又是他老人家的師弟,數十年如一日派隨幫主,功勞赫赫,龍頭幫主,他老人家是十分倚重的。這次李堂主冒著風霜千裏而來,親臨統率荊襄兩壇的弟兄們,我們一定要戮力同心,擒拿住那小妮子,然後順藤摸瓜找出幕後主使人,一報前仇,一洗前。不辜負龍頭幫主他老人家的一片殷殷期望,也不能使李堂主臉上絲毫難堪,陪著我們受罪。這事若不能順遂,且不說我們無法在江湖上立足,就是我們‘四海一嫋’幫威震天下的名譽也會因此而一掃而光,我們就成了‘四海一嫋’幫的罪人。”
這話一說完,下麵轟然炸開,亂起來。
“丁壇主這話真說到我伍六心坎裏去了,要再捉不到這小蹄子,江湖上的人唾沫也把我們淹死了,還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老六這話對頭,要那樣,羞也把我們羞死了,這虧我們不能吃,也吃不起。我看呐捉到那小蹄子,非給她顏色瞧瞧,要天下英雄知道太歲頭上動土的苦果味道是怎樣的。”
“對,對,對。依我看啊,要了她的腦袋那還是太便宜她。兄弟們就座扒了她的衣褲,露出那白嫩嫩,軟軟綿綿……當街示眾!咚……”
“你看,你看,賈老五的口水都滴滴流了,我看啥也別懲罰她,就給賈老五媳婦得了,可還別說,那小娘皮那標專兒,我看就是犯心痛的西施,掌上跳舞樂兒的趙飛燕也不過如此。”
“賈老五真要娶了小妮子,我看隻有看的份,嗨,就沒有他動的份。”
“這話怎麼說?”
“腦袋瓜子這麼不開竅,這還用我說,這小妮子滿身都是毒蛇、毒蟲、毒藥、毒針,誰還敢碰她。驢六,你敢動她一個手指頭嗎?”
“還有那條狗,我這知道什麼叫‘狗仗人勢’,隨你怎樣招呼,它也會撲過來,愣把你叼住。”
“還有,還有,她那些雀兒,也還過麻雀鷓鴿大小,那厲害勁兒,鐵嘴鋼爪,苦。”
“這麼說,捉不到她,也不用捉她嘍。”
“放你娘的屁,有李堂主在,他老人家有通天徹地的本領,還不是手到擒來。”
“未必如此……”
“放小聲些,這話是你說的呢?禍從口出,小心你的小命。”
高飛心道:“原來這些都是‘四海一嫋’幫的匪眾,這四海一梟幫最近可鬧得了不得,聲勢都差不多要趕上丐幫了。李堂主,定是武林中盛名的李火龍,聽說這人黑砂掌不錯,除了他那個師兄兼幫主,誰也及上他。那姑娘的麵子可大了,把他都給請出來了。哎喲,糟糕透頂了,大大不妙了,隻怕那姑娘還不知道哩,我得早早告訴她,叫她速速避開,走了大吉。”想著,把眼珠子死盯住了李雙影。
那李火龍刀刻般的臉上一動不動,全沒半點表情,說不上是喜是怒,可心裏實憋著一肚子氣。自龍頭幫主知道這個迅息後大為惱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就把荊襄數千四海一梟幫的弟兄玩得團團轉,這種事情傳出去足為武林笑柄,作為一幫之主如何在江湖同道麵前抬得起頭來。於是對荊襄二壇壇主洪達貴,丁塔重加斥責,斥令二人務必追捕到那人,以挽回些麵子。誰知這事情還沒完,越鬧越大,到後來竟把龍頭幫主為他夫人砌築金塔用的一船金沙給劫走了。這龍頭幫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婆,如何不怒,直氣得鼻孔生煙,在大廳大發雷霆。把每一人都罵得狗血噴頭。得,做師弟的可就首當其中,飾令親赴楚地擒拿那個姑娘,追回金沙。這種事情勝不足榮,萬一一個不遂到好,一世英名盡隨著長江東流不返,實實栽不起跟頭。李火龍如何願意呢,再說了要是捉擒了那個姑娘,還要落個以大欺小,以男欺女,為老不尊的臭名,勝敗皆損,吃力不討好。可素知這個師兄剛愎自用,說過的話不容易改變,自己這個師弟也拿他沒辦法,胳膊拗不過大腿,隻好佯佯來了。
李火龍壓根就瞧不起洪大亮、丁塔二人,身為一壇主,統率數千手下,卻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拉屎拉到頭上,尚自無可奈何,焦頭爛額,惶惶不得終日。這小姑娘就算從娘胎裏開始走路,也沒有他們走過的橋多,可見無用之極,全是廢物。可是二人無論怎麼說都是一壇之尊,勢力在幫中可謂不小,再說了他們辛苦打出的江山還不是有自己的一份,所以在臉上嘴頭該客套還是要客套,一路上也就沒有過份給他二人難堪。此時,李火龍按椅靠,站起身來,手指骨胳捏得“喀巴”作響,目光冷冷掃了滿場一遍,所經之處無人敢抬頭正視,滿場立時從嘈雜中靜下來,靜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甚是得意,又把目光罩住了右首第七個舵主身上凝住。那舵主一見之下早嚇得全身簌簌顫抖,臉如死灰,粟粟自危,在場的人也都給他捏了一把汗,高飛心說這可要拿他作筏,立個下馬威,慣用伎倆,隻嚇得了迷糊,無知之徒,鎮得住庸才俗流罷了。
李火龍移過目光,聲音如金屬顫動冷冷說道:“兩位壇主訓過的話,正是鄙人要說的,這很好。本堂主受龍頭幫主之托,前來擒拿魔女,我就不信,她又不是鬼神托生,有什麼可怕難治的?你們也不要在這裏爭口舌,這種事並不值得一說,說了也不光彩。我隻希望早早逮住那小魔女,速速交差,絕不掙這份勞子功勞。在這裏,本堂主寄望你們戮力用命,全力施為,加緊緝捕那魔女,一洗我幫恥辱,本堂主痛惡欲絕的是臨陣脫逃,貪生怕死,跪地求饒之輩。這些人命賤螻蟻,死不足惜,到本堂主手裏,決不輕饒姑息。”說到這裏頓一頓,突然厲聲叫道:“韓舵主!”
那韓舵主“啊”的一聲,滑到地下,雙膝跪地,連連叩頭求饒。場中幫眾全嚇了一跳,人人自危,垂頭喪氣。李火龍臉色猙獰,喝道:“韓舵主,你可知罪?”那韓舵主一聽這話,直唬得魂飛天外,心膽俱裂,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李火龍冷笑一聲,說道:“韓舵主,好你個韓舵主,你棄本幫威名於不顧,輒敢向魔女跪地求饒。還要親親熱熱叫她姑奶奶,你照照你這張嘴臉,做她的老子還嫌大,本幫留你徒以貽門戶之羞。”那韓舵主把頭磕得咚咚直響,叫道:“堂主,你老人家行行好,念我追隨本幫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饒我一條狗命,饒我一條賤命吧!”
李火龍鼻孔中“哼”的一聲,冷笑道:“饒你可以,本幫以後人人以此為尤,我豈不是始作俑者?”韓舵主告饒道:“李堂主,大慈大悲,饒我小人一條賤命吧。實實是那惡婆娘,小魔女用殘毒無比的手法施加於小人……我這是逼迫無奈呀,她……她要扣我的眼珠,割我的耳朵、鼻子,還要……還要……”
李火龍麵色陰沉,說道:“還要什麼?”韓舵主顫聲說道:“還要把小人下麵那……那個給閹了,給她的狗子當下酒菜,還要把小人帶到皇宮,給當今朱皇帝當貼身太監去。小人一時犯了葷,心想,那個都沒了,還做什麼人。”高飛暗暗好笑:“看不出那姑娘整日一聲不吭的,冰著人臉,骨子裏原是這麼有趣。不過一個大姑娘家也不知道避諱。”李火龍說道:“你就磕了三響頭,叫了姑姑,她就饒了你了。”韓舵主說道:“不……不是。她還說:‘你這蝕物,糟踏過三個良家弱女子,還起過對本姑娘的色心。可總算你也從水中救起過七十歲老嫗,如今又認了姑姑,不一般了,疏不間來,做長輩的豈有不諒解晚輩的?’這就是她的話。”李火龍“嗯”的一聲,說道:“本堂主體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做事素來存著給人留新機會,決不把事做絕了。這樣吧,聽說你的通背拳功夫不錯,念你在本幫效力,你隻要過我五招,就饒你一條蟻命。”
韓舵主見事逼於此,絕無他法,素知這人是本幫第一流高手,也隻好一拚了,咬咬牙說道:“小人得罪了。”先下手為強,左腳向前上一步,左掌治右小臂向前直臂穿出,掌心向下擊去,正是能背拳中的“抖鈴手”,身手矯健。李火龍冷笑一聲,不避不斜,右臂微,“砰”的一掌拍出,這一掌擊勢好聲,隻聽“喀喇”一聲擊斷了韓舵主的右小臂。韓舵主“啊”的一聲,聲音充滿痛楚,身子前傾,左腿微屈,右腳飛踢左上方。李火龍身子微斜,雙手往韓舵主右腿一抹,卸斷了他的膝蓋、腳踝。不等韓舵主收勢,上前一步,揮掌劈去蓬的一聲,正中胸口。這黑砂掌何等淩厲剛猛,韓舵主似斷了線的一般倒飛出去,“砰”的一聲跌在二丈遠的地上,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眼見不行了。
李火龍冷笑一聲,說道:“這就是臨敵告饒的榜樣,都學著吧!”回到座上。高飛心說這人下手真夠毒辣的,見滿場四海一梟幫的幫眾臉上都有忿忿不平之色,隻是懾於威勢,不敢說話。丁塔臉上甚是尷尬,心中老大不舒服,既要處置本壇,就要事先打個訊兒,這樣獨斷專為,又置於自己這個壇主何地了。“咳咳”咳嗽了幾聲,目光轉到刀疤臉身上,說道:“幹舵主,你追捕那魔女,有什麼結果了?”
於舵主心裏直打顫,生怕有不測之罪,忙跪倒在地,說道:“稟告李堂主,兩位堂主,屬下一路跟綴那小妮子,幾番交手,還給她砍了一刀,你們看,這眉上還有疤,不過屬下並沒有屈服,越戰越勇,誓死也要和她周旋到底。這妮子賊滑溜,眼看就要網住了,又被她逃脫,不過她還在這一帶,那是絕不可疑的。”高飛心說原來這一刀是最近才挨的,怪不得疤上紅光光的,啊呀,不對,那姑娘不是用劍的嗎?哈,你也真夠蠢的,這幫匪眾盡多是刀,順手牽羊,反手學自己牽馬,豈不容易!就喜歡鑽牛角尖!
丁塔點點頭,轉過身來,拱手躬身向李火龍行了一禮,說道:“李堂主,屬下看事不宜遲,你就分派任務吧。”李火龍“嗯”的一聲,神色冰涼,正要發話,突然下麵嘩鬧起來,亂成一片。“大家快看,小魔女的大雕又來了,哎喲,嚇煞人哉!”“我的媽呀,這雜毛賊,比我家窩還大,好家夥!”“啊,衝我們來了,要把人叨住了,送上天,一放……”
高飛甚是驚詫,撥開些樹枝,抬頭看時,藏青色的天空中,斷絮白雲之下,一個黑影愈來愈大,原來是一中碩大無朋的巨雕,如脫弦之箭俯衝下來。那巨雕鷹眼如電,精光逼射,鐵喙鋼爪,晶晶生光,全身黑羽如墨,雙翅伸展如蓋,威猛凶悍,神駿無比。
那巨雕飛到離地麵數丈高處,扇動它那強勁有力的鐵翅,獵獵風灌,長風動地,勁風及處,樹木發瘋似的狂顛亂舞,“嘩啦啦”響成一片,地下飛沙走石。呼叫喊娘,狼奔豸突,亂成一團糟。李火龍縱身躍前,嗬嗬叱道:“好孽畜!”平臂向上一揚,兩支袖箭激射出去。那巨雕昂然不加理會,隻用鐵翅一撥,“啪”的打落下來。巨雕在空中盤旋數匝後,舒翎展翼,又翔回青天白雲中,化成一個墨點,漸漸隱去。
高飛直看得神馳目眩,撟舌不已,一個心“砰砰”如鼓敲響,眼見下麵一團亂糟,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悄沒聲息溜下樹,鑽出樹林,向鎮裏飛奔而去。
高飛回到客棧時,那個女子已經離去,暗叫不好,回到房裏匆匆收拾一下,問掌櫃的問明去路,縱白馬飛馳而去。
行了裏許,追上了那姑娘。高飛笑道:“姑娘,你可好早!”飛身下馬。那姑娘微一轉身,梨花籠雨似的俏臉上冷冰冰的,櫻唇未啟還合,但她一雙眸子波光閃閃,仿佛就是一張口,流露出了心思:“怎麼又是你?”這一雙明眸比說話還來得清楚,高飛一瞧便知,說道:“姑娘,不是這個意思,姑娘勇鬥四海一梟幫匪眾,把賊窩鬧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在下好生佩服。隻因無意中發現幫匪並不甘心,調集人馬,其中更有成名高手,要報複於姑娘,故特來告,望姑娘早作準備。”姑娘眼光流移閃爍,滿是疑惑之色,可這神情是對著高飛的,而對於那事卻是無動於衷,手不顫臉不變,就是衣絞也不波動一下。高飛說道:“這種事在下豈敢誆騙。那幫匪眾就在周近,稍時便至,他們人多勢眾,還有一個叫李火龍的,手黑心狠,不可小覷,我是想好漢子不吃……噢,不,是小女子不吃眼前虧。還望姑娘屈身避上一避。”心中下個嘀咕:她身邊沒有那頭巨雕,也沒有狗子,衣衫單薄,不像藏有蛇蟲之類的東西,會不會不是四海一梟幫要找的姑娘?心中又想,那些幫眾都說找他們碴的是美若天仙的姑娘,天下美女如那麼多,豈不是遍地都是鮮花了嗎?定是她無疑了。她那頭巨雕定是在雲層後麵伺侯著,狗的鼻子特別靈,也不會丟的,隻是畜類雜毛終究當不了大事。至於毒蛇毒蟲那是無稽之談了,一個冰清玉潔,花朵一般的姑娘豈會要那種惡心的東西。
那姑娘眼神中的詫異懷疑一露即隱,嘴角微微一撇,倒是極為難得的事情,可是那意思是壓根兒就不相信。高飛一急心想:“這姑娘真夠牽纏的,幾句話的事情就是說不清,唉,真拿她沒辦法,我可是許久沒這麼好聲好氣地說話了。”說道:“你這姑娘真夠纏夾不清的,話我可是相告了,信不信由你,——無論如何還是先屈身避一避吧,雙手架不住人多,何況是你這弱質女流呢?……啊呀,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來了嗎?”
鎮口黃塵揚起,湧出一班人馬。高飛說道:“姑娘,你就坐我的白馬走吧,諒他們也追不上白馬,這裏的事我料理。”那姑娘明亮的眼睛眨了一下,身子卻凝住不動。其時朝陽甫上,霞光萬道,映得她一張俏臉紅撲撲的,燦然可愛。可是她依舊是冷然,漠然,眉尖眼角籠著愁意。高飛斜眼瞥見,心中一動,說道:“姑娘不要害怕,萬事由我呢。”那姑娘哪裏是在害怕,她對那一班人的追來,根本是如聾如瞽,毫不著意,正眼也沒瞧過一眼。
那一班人馬來的好快,一忽兒便至,為首一人正是那個刀疤臉於舵主。高飛一見是刀疤臉,不足為懼,立刻把心放得下下的,好在不是李火龍,否則就難以應付了。心說,正好懲治他們一番,在佳人麵前露一露,揚一揚,更重要的是以此博紅顏一笑,古往今來,最美之事舍此還有甚麼?
高飛雙目一翻,嗬叱道:“那賊子,你們這班木頭蠢瓜,堂堂七尺男兒卻去欺淩女流之輩,好不要臉。我高小爺今日適逢其會,豈能袖手不理,坐視不管,打疊好精神,一個個報上數來,討打多少,少報多打,多報少打。”於舵主一見高飛,立時氣往上衝,漲得滿臉通紅,怒道:“好啊,原來你這我銀子的騙子,害得我們弟兄們好苦,這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頭,老子正要找你,你倒自動送上門來了,這好得很呀!先還我五十兩銀子來,再算你的帳。”高飛笑道:“嗨,你這小子,我倒不說你送禮打五折,你反倒欺到我的頭上來了,要拔我的毛,這真是一時比一時的精,士別一日,當刮目三看,我不還你五十兩,你待怎樣?”於舵主冷笑一聲說道:“臭小子,你不知老子在江湖上的大號是什麼,明麵上別人都喊我一聲於舵主,暗地裏卻又叫我‘於扒皮’,別以為我不知道。”說著,向後瞪了一眼,又回過頭來說道:“我既有這個大號,自然要名下無虛,你龜兒子昨兒個動了老子一根毫毛,老子這會兒不扒光你的皮豈不虧了?不怕欠債的精窮,就怕討債的英雄,弟兄們,抄家夥。”
這些匪眾紛紛下馬,抄起家夥,“呼啦”散開,結成扇形惡狠狠圍了上來。高飛怎會把他們放在眼裏,左腳伸前一勾,撩倒一個,右掌擊拍,又打翻一個,更要在那姑娘前賣弄,拳飛掌舞,腳踢腿掃,繞個滿場,已隻剩下於舵主一人了。
於舵主叫道:“好哇,臭小子膽敢逞凶,看招!”掄起手中翹尖刀,摟頭蓋腦劈去。高飛側身避過,笑道:“手底還不賴。”於舵主鼻孔中哼的一聲,展開“潑風刀法”,崩、紮、窩、刪、砍、劈、剁,刀光閃閃,風聲颼颼,倏忽縱橫,勇猛快捷,端的不凡。高飛道:“好刀法。”雙掌飛拍,躥高伏低,閃展騰挪,三十招一過,搶進一步,一腳把於舵主踢翻在地。
高飛拍拍雙手,對那姑娘一笑,說道:“看你五大三粗,原來這麼不經打,小爺的手還沒熱呢。”於舵主甚是強項,怒道:“好小子,我又沒拐你的娘們,也沒往你鍋裏撒沙子,你卻要三番五次戲弄我,別以為‘四海一梟’幫的弟兄是好欺負的,回頭有你的樂子,哼,哼。”高飛一腳重重踢在他的肩上,怒道:“不知好歹的東西,一個老大爺們卻去欺負這姑娘,下流無恥的豬狗,小爺看了不舒服,不給你顏色瞧瞧,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照不見你做這種混帳事。”又道:“姑娘,過來,欺侮你的人有他吧,扇他幾個巴掌看看,不要害怕,有我在呢!”那姑娘倒不理會,這邊於舵主“呸”的一聲,罵道:“我跟她往世無仇,今世無怨,打從娘胎兒起才第一回見她,為什麼要找她的碴?這姑娘是你情姐姐,情妹妹,關礙我甚麼了?”高飛一呆,說道:“別以為我不知,剛才你們還在那邊樹林裏算計著要對付她,不是嗎?”於舵主雙手撐了撐地,脖子一伸,說道:“你這人好不懵懂,天下娘兒們多的是,為什麼偏是她?告訴你,我們要找的比她小得多哩,那小娘皮無緣無故就下辣手傷人,我們弟兄一百多號人連我在內都栽在她手裏,不找她算帳找誰算帳!哼哼,我老於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可在這帶水路兩路也是走得開的,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你不信,可以問問這姑娘。”
高飛鑒貌辨色,知道所非虛言,騰地一窘,臉上直發高燒。怪不得她眼皮子也沒翻一下,自己還給她的拍胸膀打包票,直羞死人了,這姑娘現在肯定在笑話自己。偷覷了姑娘,見她仍是那一副冷冰冰的麵孔,心想,麵上不笑,心中不知笑成了怎麼樣子。見於舵主還坐在地上,隻好失先拿他出氣,給自己遮遮臉了,一腳踢了他的屁股下,道:“丟了現世的,還不滾嗎,小爺揍人還用得著理由。”心中格的一想,丟人現世的明明是自己。
於舵主原想栽在他手裏必要羞辱個十足十,索性就痛痛快快的罵上一頓,也好在手下中挽回些麵子,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放自己走了,真是意外之喜,哪還敢再挑強梁,好在這幾個月來幫中受折磨的大有人在,自己也不算太栽。站起來,嗬斥著他的弟兄騎馬走人。
一時闃然,那姑娘一雙明眸凝視著高飛,直把高飛看得臉上訕訕的,心中更是翻騰得像熱鍋中的螞蟻。高飛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人家說笑話自己,簡直是被人冤上了還難堪,喃喃說道:“姑娘,原來不是找你,我還當……唉,真夠蠢的了。”
那姑娘嘴角微動,抿嘴含笑,接著一張花容掛上了笑意,雖是微笑,卻是多麼的可愛嫵媚,動人心扉,就像枯委多時的花兒,忽一日綻放開來,生命就變得更為意義。日出冰解,融融陽陽,一顆心感到了溫情,那原被固膠纏結著的。啟唇說道:“多謝你了。”十幾年中這是對第二個人說話,清脆爽甜,銀鈴的顫音。
高飛呆了,心中也不禁甜滋滋的,她的笑原來是這麼好看,三月桃花爛漫的笑,她的聲音也是這麼的動聽,乳燕出穀的宛轉稚嫩的啁啾。
正這時,馬蹄聲雜遝響起,那班人去而複回,其中多了李火龍、洪大亮、丁塔等一幹人。
於舵主指著高飛恨恨說道:“堂主,就是這小子打橫擋道。”李火龍麵色冷峻,鼻孔中“嗯”的一聲,離馬欺身過來,一招“雙指奪龍珠”,右手拇指、無名指、小指緊扣掌心,食中二指微屈,徑奪高心雙目。
高飛沒料到李火龍說動手就動手,來不及取承影劍抵擋,右腿微屈腳尖點地,抽身後縱,左足虛空急踢。李火龍在高飛離身處腳尖略一沾點,身形微斜,仍是一招“雙指奪龍珠”,雙指不離高飛眼睛。高飛身形一落地,上身後甩,扭腰轉身,右腿離空,右足點地,使柔身遊龍輕身功,從李火龍右臂下穿過,滑溜巧妙,實是巧到了極處,險到了極處。李火龍豈是易與之輩,使一招“倦鳥尋蛇”,旋身拍掌,去勢極快,正是黑砂掌中的極淩厲掌法。高飛此時不及用奔雷掌抵擋,急中生智,右臂運用顫抖勁格開李火龍的掌力,隻是右臂被震得酸麻酥軟,幾不能抬起,這一招,正是神盾劍法中的運勁法,急切中使出,竟然奏效。
這時,一條人影如一隻黑鶴倏地躍進,右手食中二指筆直如劍,身隨指走,飄忽若風,徑取要害,戳向李火龍眉心穴。李火龍乍然一驚,不及抵擋,雙足點地,如脫弦之箭倒飛出去。那人似一陣陰風掠身繞到了李火龍背後,雙指刺向腦後“枕骨穴”。李火龍哪裏還來的及轉身應敵,身子前衝,飛也似的縱出,隻求脫身。隻是那黑影如附骨之蛆又搶到他前麵,踏中宮走洪門,手指徑取膻中穴。李火龍躲閃不開,在一刹那間,存了並骨的心,雙掌齊齊推出。
李火龍這一掌未使出一半,那黑影早已一晃到了丈外。四野裏踅風四走,激起裙袂飄揚,那人身影如風擺楊柳,弱不禁風。這人如鬼似魅,飄逸靈動,招數陰毒,招招致命,正是那一個姑娘。
李火龍直嚇得一身冷汗,心膽俱搖,餘悸良久未消,隻是礙著眾麵,隻好老著臉皮說道:“這位姑娘好功夫,老夫不度德不度量,倒要討教一二。”那姑娘垂著眼瞼,神情漠然,似一尊華潔肅然的佛像,毫不理會李火龍的話,轉身離去。李火龍差點倒要自己請君入甕,深嚐了那姑娘鬼魅一般不可捉摸的手段,心中猶自“砰砰”驚鼓直跳,哪還敢再去招惹,引火燒身,巴不得她快點消失在自己視線。
高飛驚駭之餘,臉上騰的一紅,自己的武力原來給她提鞋都不夠格,還要給人家強出頭,充好漢,不自量力,真丟死人了。跨上白馬,也不和她同行,朝著另一個方向策馬而去,心中敲定了定盤星,決定苦練“神盾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