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聽秦萱說申震回去之後拉著她喝了好多酒,然後哭得稀裏嘩啦。我無法形容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感受,他一直是一個堅強霸道的人,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兒女情長。

“身邊的位置就那麼多,能放下的人也隻有那麼多。總有人會被人海淹沒得看不到一絲痕跡,可總有那麼一個人卻是怎麼也排擠不掉的。”

這是那次申震借我筆記本時我在扉頁上看到了這段話。也許總會一個人是怎麼也排擠不掉的。肯定不是我的。所以說你還是要開心地生活下去。就算沒有我生活還是繼續的。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也許這是我的宿命。我帶給了那麼多人麻煩,就讓我來收拾這場殘局吧。

否則的話,覆水難收。

秦萱。

就像是做了一場很久的夢,再也沒有驚醒。

我不知道這預示著什麼,上海的梅雨季節的來臨讓我這個外省人,感到一絲絲的惶恐,天氣越來越變壞了,烏蒙蒙的天空總隱藏著讓人看不清楚的雲。講台上的老師用他那一口並不標準的普通話在賣力的口沬橫飛,前排是一排又一排趴倒的戰士,而我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在草稿紙上畫著各種扭曲抽象連我也看不懂的圖案。生活總是讓人這樣無奈。我搖搖頭,習慣性地掏出手機,卻發現自己早已設定好的屏保依然完整地出現在屏幕上。

沒有申震生活。沒有那些大笑聲和惡搞的玩笑。我常常夢到陸汐和我呢喃著些什麼,總是在深夜無端地驚醒。粗喘著氣拿出手機給申震發一條條短信。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會過這一種生活。可是終究是時間變化太快,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我仍然還是活在那些曾經的故事裏,就算是這樣的不停地逃離,我還是被困在了這個身體裏。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幾個月前那一場最後的飯局。

燈紅酒綠,每個人歡笑的臉上總有著掩飾不住的傷感離別。大家幹杯的時候我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了申震,卻發現他不知道在為什麼一直失神地望著。也許這幾天陸汐離開地事讓他越發的心煩。時間總是會改變人的,有時候想想現在站在我麵前的陸汐再也不是三年前那個站在我麵前唯唯諾諾的女孩子了。

正準備和他們幹了這一杯去下洗手間。陸汐突然擋下了我的酒杯。我有些奇怪的瞥了她一眼,卻發現她用古怪的神情看了申震一眼然後就在包裏一直摸索著什麼,飯桌上鬧哄哄的吵嚷著,沒人會去注意我們在幹什麼。

她摸索了一陣從包裏拿出了一個小荷包,粉底的布繡著金絲線的龍。趁申震不注意,偷偷塞到了我的手心裏。我用手感覺了一下,硬硬的像是一封信,正準備打開時她按住了我的手,附在我耳邊悄悄說了一句“回去看”。一陣熱氣哈到了我的耳邊,就連眼前都感覺到了微微氤氳。霧氣散過映著燈光,我看到陸汐有些燦爛的笑,眼神迷離的像是喝醉了。她踉蹌地走了幾步差一點跌倒,我急急忙忙扶緊問她要去哪裏。她笑著甩開了我的手,說是去洗手間。我有些擔心地看著她走了出去。她甩開我手的那一瞬間心裏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像是撲通一聲什麼掉了。

我在飯桌上等了還好都沒有等到她回來,有些不放心,索性放下包去洗手間找找她去。當我進了洗手間發現安靜得讓人窒息。我走到鏡子前用冷水拍打了幾下臉好讓自己清醒一下。叫了幾聲名字還是沒有聽到陸汐的回答,我有些急著將那些半掩著門一個一個推開,空空的白瓷磚告訴我無人的消息。

我穿著一件襯衣站在這陰冷的洗手間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急急地打開那個荷包,映著昏黃的燈,才發現信裏隻有簡短的幾句話。

親愛的秦萱:不要為我的離開傷心,這是生活給我的結局。我從來都沒有在思想上拋棄捍申震。隻是我為了我媽的病迫不得已,多麼老套的劇情啊。可是你知道嗎,當林安良在咖啡廳裏和我說“其實我也挺喜歡你呢”你知道這句話對我來說有多感動麼。

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顧好申震,我希望看到他真正的幸福。

送給你最後的禮物,這是最後一次說晚安。

陸汐。

最後的禮物,我看著這句話心裏徹骨的寒冷,出奇的不舒服。

在黑暗衝破黎明前離開,於是逃離成了我唯一的關鍵詞。我從山東逃離到上海。可是申震要該怎麼辦呢。他像是一個困在玻璃盒子裏的孩子,看的到外麵的世界卻總是活在過去無法觸及這些絢麗。

我走了,把你丟在了一個冰冷的寒冬。

申震。

本是該在一起的人該繼續的故事,終是像被風吹裂的一張紙。我看著呼啦呼啦的風從那個缺口迎麵吹來打地得措手不及。

依然是這個城市,隻是變成了沒有你們的城市,我換了學校,換了態度來麵對生活,經曆過太多事就越發地覺得當初的那個自己天真了許多,哪有什麼所謂的永恒,還是相信自己比較好一些。

秦萱時不時從上海發來短信或是彩信與我分享她的生活,可是我從來都沒告訴過她,她自己經曆過的那麼多美好的事我又怎麼可能感受到那樣的感覺呢,隻不過是徒勞罷了。有時候我很想去抓緊她,我怕她有一天掉進上海那個絢麗的窟窿裏被所謂的利欲橫流給埋沒,然後就再也找不到從前的那個了。

她不知道那天我和林安良就像多年前的好兄弟一樣站在了一起。我們在小巷一間露天的小酒棚裏喝得酩酊大醉。林安良像是喝白開水一樣一股腦地往嘴裏澆著酒,連我都看不下去搶過了酒瓶,他哭得稀裏嘩啦得和我呢喃著說,其實我也很喜歡她呢。她怎麼能這樣呢。怎麼能呢。

我突然心酸地想到了很多,如果沒有那些複雜的情節,如果我們大家當初都坦坦白白地說,會不會現在是另一種結果呢。我們都太害怕別人受傷害,於是將很多事情憋在心裏自己忍耐,卻沒想到帶來的是更大的傷害。

我猛喝了一大口酒,被嗆得流出眼淚,咳嗽不停。

重新開始吧。重新開始麵對生活。忘掉過去的那些悲傷。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堅強到不懂得忍讓。

陸汐。

本是可以延續好久的故事卻因為我的離去戛然而止。我的故事停了別人的還在繼續。有些東西我還是忘不掉有些事情就隨著時間慢慢消亡吧。

我送你一盒腐朽,你送我一紙永恒。我該怎麼遺忘你。你成了我一輩子的牽絆。我再也逃不掉了。說是忘不掉還是說自己不想忘記。突然時光像疾馳的列車一樣,衝向了我和你,於是我們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像是搖擺不定的擺渡者。

我看著那片遠離自己的天空,呼呼的風像是灌進了我的身體,那樣的輕盈。最終的釋然讓我像一隻夭折的小鳥被人扔下去,不會飛卻還渴望著什麼,隻不過是渴望罷了。最後還不是啪的一聲變成了一幅絕美的抽象畫。

過去的故事終於支離破碎,誰將那些被遺棄在角落的碎片拾起重新凝結成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就像我們初遇的那些年,不過是些浮生若夢,讓自己活在了真真假假的世界裏。

當林安良在咖啡廳裏和我說“其實我也挺喜歡你呢”時,讓我感動得要命。

如果故事到這兒結束,那就這樣吧。

秦萱。

你看,故事越講越長,情節越來越短。那是因為我們都長大了,我們分別得太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我開始越來越不了解你的想法。

我在一個深夜裏在WORD文檔裏敲下了這篇文章的開頭,我心想說就當是紀念吧。可是我擱在一邊太久了,我無法用盡全力去寫出過去的那些故事。

突然想到還有一點是我永遠欠你的。

高考填誌願的前一天你發信息問我:你說要考哪裏?

我不知道。考上海吧。

好。

加油。

我知道你不喜歡上海,你說城市太大太浮華,你寧願待在一個中等城市終老。你那句沒有標點的好,讓我著實感到它的勉強。可我還是想你來,還是想和你一起在外灘的歐式建築前拚命地奔跑,就好像回到了那些年。

當我知道你最終還是違背了自己的意願,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又哭又笑。我從曾經高中的同學那裏聽說你的誌願是考西安外國語大學,可是就因為我的一句話就因為我,你將上戲放到了第一誌願,淹沒了你的那個所謂的夢想。真是讓人又哭又笑。我無法想象你拿到錄取通知書那一瞬間的表情。

所以說這一點是我永遠欠你的。

我一直很在乎你,你知道嗎?我說的就是你。那個曾經在雨中遇到的男孩,成了我此生最美的風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可是如今的開始已是告別的前奏。

我記得你大學開學我在車站接你的時候,你累得滿頭大汗提著行李走了出來,隻不過是一年多沒見就快要讓我不認識了。我看著你尷尬地笑了笑。便發現沒有什麼可以再談論的。一年的時間足以讓我們之間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最明顯的就是我們周圍的人在變化,環境在變化,接觸的事物在變化,於是久而久之看問題的態度也變化了。

然後接下來的這一兩年,雖然我們依然生活在一座城市,隻需要從二號線倒到七號線就可以見次麵。生活總是無情地切割這剩餘的時間,忙不完的考試和社團活動。於是我們漸行漸遠,很少的交際與交流,每個人為了自己所謂的未來和前途拚命地努力,就連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丟掉了都不知道。

所以我們還算是分開了吧。兩個當初那麼好的朋友還是分開了。

年年歲歲年年,我再也無法像十七歲那年一樣驕傲地站在你的身邊。我們再也不是七年前的申震和秦萱了。

七年前我在初中部在一個下雨天在一輛紅旗車裏見到你。三年前我在一個下雨天去找你,在這個下雨天我離開了你是因為迫不得已。七年之後的今天我發現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你不知道麵對你該用什麼表情說什麼話。

我還是清清楚楚記得我說過我再也無法像十七歲那年那樣驕傲地站在你身邊。我曾經無數次地在夢中哭醒告訴你這句話,你總是安慰說沒關係。就算七十歲我還是會驕傲地站在你身邊。

可你最終還是一場煙火明明滅滅地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裏。你隻是我最親愛的陌生人。

我等了你七年。

就在最後的那一天,就差那一天,我們就在一起七年。

故事真是可惜的讓人可惜。時光更是眷戀的讓人眷戀。

2003年11月13日到2010年11月12日。

差一天的七年。

尾聲。

上海早上的五點,我被手機的鈴聲莫名地叫醒,睡眼惺忪地拿出手機去尋找到底是哪個該死的人打來的電話。

然後我很清楚地看到我就是那個該死的人,今天是我和申震認識七年的日子。我連自己定的日期都忘記得一幹二淨。可是我看著這個備忘錄突然就有一點小小的傷心,我打開WORD看著昨夜稀裏糊塗寫著那麼一長段莫名其妙感傷的話,有些不舒服,總覺得故事不應該是這樣的。於是一點一點地將那一大段話刪去了。我給小妖發了條消息說我要改個結局,寫個完美的結局吧。小妖發來了一個笑臉。

我看著題目就有一些蒙了,七年七年,那個讓我在文章裏麵念念不忘的詞就是今天的含義。

起床收拾收拾,就像平常一樣過日子。開著電腦開著WORD。我發現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來寫這個最後的結尾。於是我準備找一部電影看看順便尋找下靈感,我在各大排行榜上看到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名字《老男孩》,可是手裏的鼠標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從D盤裏找出那個我不知道看過多少回的《廊橋遺夢》。

“唔唔唔……”手機的振動聲。申震發來信息的時候,我剛好將電影看完。他說約我在淮海路的一家咖啡廳裏見麵。深秋的上海雖然沒有北方那麼冷,但我還是習慣性地圍上了圍脖。

我從721路換到了4路。習慣性地看著馬路兩邊密叢叢的樹,還在想象夏天會刮風的天,它們會發出唰唰好聽的聲音。然後在這冬天的季節就像是一片死去的麥田,再也沒有那些回憶性的聲音。

我們有多久沒見麵了,我老遠地就看到你站在咖啡廳旋轉門旁,黑色的衣服穿在身上越發顯得消瘦,似乎膚色也有一些慘白了。我們到底有多久沒見麵了,一個星期,一個月,還是三個月。我們被時光磨得有棱有角了。

我緊緊握著手裏的熱拿鐵看著你那張沒有情緒的臉,“說吧什麼事。”我心裏一直想著七年這個事,我以為你要說這個。

可你想說什麼張張嘴動動口形卻還是沒有發出聲音。我瞥過頭看著窗外的風景,提著各式名牌手袋的人,穿著ZARA秋冬新款的白領,對麵馬路忘情接吻的情侶,沒有理由的車水馬龍。

“到底要說什麼?”我喝了口拿鐵咬著嘴唇看著你,“我……”

“什麼?”

“沒沒,沒什麼。”我看著你低下頭使勁吸著橙汁,感覺那個玻璃杯都要被吸爆了。

果然時光把我們磨得有棱有角,開始彬彬有禮互相謙讓。也許我開始的那個結尾是對的。我使勁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不哭,瞪大眼睛看著你,“天氣冷了嗬。”

你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搓了搓手,尷尬地附和著:“是啊,冷了。”

“哈……”我有些冷,喝了口拿鐵卻又有些幹嘔。

“那個”

“那個”

“你先說”

“你先說吧。”

“嗯……”

申震手裏拿著吸管一直沿著杯壁轉來轉去,像是猶豫著什麼不說。

“嗯?”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不在一起的這一年我們都變了是不是?”這次申震抬起頭很認真地看著我。

我點了點頭:“今年是第七年了你還記得嗎?”

你沒有任何理由很平靜地告訴我你記得,並且告訴我你其實還是懷念那些年的,畢竟是青春最美麗的時刻,任何遇到的人都需要銘記。

“如果,我說,如果我們試著努力,回到那些年怎麼樣?”你給了我一個熟悉的眼神,有些征求性語氣地問我。

我板著臉看著你,看著你熟悉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怎麼會不願意呢。”

“其實我也很懷念呢。”我掏出手機指著日期給他看,“今年第七年了哈。其實我一直都記著呢。”

“哈。好冷,一個沒有人送禮物的紀念日真是冷得很。我回家寫個悲劇性結尾了噢。”我佯裝回家的樣子披上了外套。

“哎哎哎——別走啊。我記著呢,這不是正要帶你去看呢。”申震攔住了我,然後拉我到網吧強行給我戴上了耳麥,說是請我看一場電影院裏沒有的電影,還說他自己看著哭了好幾遍,我有些質疑地看著他。這個真的很不可能。

老男孩。當我看到這三個字出現在屏幕上時,差一點叫出來。真有那麼好看嗎?

於是我想結尾就這樣吧。我發現我真是中了《老男孩》的毒,如今不聽這首歌我就會睡不著。電影最後的場麵總是重蹈覆轍地出現在我的夢境裏。我記起七年的那一天我看完電影淚流滿麵地看著你,就像是眼睛在照鏡子一樣。我帶著哭腔聲和你說你一大老爺們兒哭什麼,丟不丟人。

那時陪伴我的人啊你們如今在何方。

我曾經愛過的人啊現在是什麼模樣。

這兩句歌詞我看著就想哭,申震紅著眼瞥了我一下說:“我聽著更會哭。”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從網吧出來就打車去了外灘。我站在黃昏下的外灘喊了好久,申震看著我就像看著一個瘋子。我說我壓抑自己太久了,我需要釋放。瘋子就瘋子吧,我不在乎。

我記得我和他說了好久關於過去的事。我問他林安良怎麼樣了,他說林安良開了間咖啡店整天在店裏放些20世紀80年代的歌曲整得好像上海灘一樣。

“他一定很想陸汐吧。”我有些小心地問申震,我是想到陸汐才問林安良怎麼樣的,可我怕這一問就揭開了他的傷疤。

他看了看黃浦江歎了口氣沉默了好久才說:“你說,是不是如果當初那個故事改變一步就會改變整個結尾。我承認,我承認林安良要比我愛陸汐一千倍一萬倍,可惜——你說如果現在我們四個都能站在這裏就好了。”

如果是我們四個,那就是四個人的七年,而不是兩個人的七年。

這七年你過得好嗎,你們都好嗎。經曆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你是不是該變得成熟些了。如果這是一個開始那就又要開始一段新的故事了,在這之後的那些七年裏我們又會發生怎麼樣的事情,我再也不想過那七年裏顛沛流離痛不欲生的生活了。

一個全新的七年在等著我們。我們合上這扇窗繼而推開了那扇門。會是一個怎麼樣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