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校門他一直送我到他家汽車門口,然後示意我坐進去。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和他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坐進了車裏。
汽車裏,男生一直擺弄著一張又一張的CD,歌一首又一首換著,窗外的雨勢又迅猛了,越下越大,劈裏啪啦地打在了車窗上,幻化成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全身濕透的衣服貼著我的身子,有一絲涼意。我看著窗外似乎永遠下不完的雨,突然想到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如果有一天大雨把整個世界都要淹沒了,誰還會陪我到最後?
誰會陪我到最後?
公交車的鳴笛聲將我拉回了現實。車上人多得要擠死,每個人臉上都是焦急的表情。我想到剛剛在校門口陸汐怪異的舉動和那個叫豆子曖昧的眼神。他們之間似乎真的有問題。我突然又想到今天早上課間操的時候,她總是心不在焉的。是有什麼事嗎?難道真如申震所說。
啊,好煩。差點錯過站,我扯著包急急忙忙跑了下來。重複走在每天回家的必經之路上,原來鬱鬱蔥蔥的梧桐樹早已被秋風席卷得枯黃,我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戶口本上的那幾個黑字。上海市崇明縣。
崇明縣。多少年我都沒有去觸及這個名字了。自從爸媽離婚之後。媽就帶著我回了山東老家。
我站在自家門口好久,看著那扇老舊生誘的大鐵門,我在這裏生活了有多久,初中高中。還差一年就六年了。我認識申震多久,初二,高二。四年。
手機特有的振動提醒我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11月13日。整整四年。原來我們已經認識這麼久了。原來我們已經互相包容依偎這麼久。
我記得曾經在認識不久的時候他問我憑什麼當他是好朋友,這讓我一時有些語塞,倒不是因為什麼。一個人優點太多會找不到最好的。於是我反過來問他憑什麼當我是好朋友。他想都沒想就說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我當時突然有一瞬間想哭,可又沒哭出來。我說因為我也這樣認為所以我們才能是好朋友。
我定了定情緒掏出手機,給申震發了條消息。隻有兩個字:四年。
過了沒有一分鍾我收到了回信:是啊。四年。
我聳了聳肩很用力地推開了鐵門,我知道我進去將要麵對的是怎麼的結局。
在我們認識兩年的那個紀念日,我曾經很用力地用碳素筆在一個灰色小本的封頁寫了一句你曾經說過的話:敏感的你遇見了敏感的我。
你說對了。
申震。
這幾天有時吃著飯好好的我心裏就想突然叫起來說:“哎喲,那個小崽子怎麼和我來搶女朋友了。活膩了喲。”
我思忖了好幾個夜晚,都沒有好好地睡覺。我的睡眠一直都不好,從原來的夢遊到後來的說夢話再到現在的睡不著。我似乎總是被很多事情控製著思緒,大腦不得不跟隨著它們轉動。
我坐在書桌前看著那晃眼的白熾燈記起關於我小時候夢遊的一件事情,因為白天玩遊戲有些走火入魔,所以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就夢遊了,搖晃著走了出去,站在樓道裏大喊著:有機器人有機器人,快打機器人。想起這些過去的事就感覺有些可笑。
一個人總是在不斷地長大,越是長大肩上的責任就越多。
這麼幾個夜晚都沒睡著因為我還是在想林安良的那件事。他到底想怎麼樣,把我身邊的東西一點點地剝削掉嗎。我總覺得有必要和他做個了結。
我給林安良發了條信息約他在琥珀公園見麵。發完之後想了想還是給幾個兄弟也發了信息。
之所以每次選琥珀公園是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爸媽還沒離婚的時候他們總帶我來這裏遛狗。後來他們離婚了,就再也沒有了。我時常不定時地來這裏看看,說得文藝點是找回過去的記憶。可這似乎是無用的。時間就像野草一樣嗅嗅瘋長,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去停留。
依然很早地起床站在梳妝台前觸摸著逐漸成熟的骨骼,摸到下巴似乎有幾根胡子又想到秦萱那丫頭的話笑了笑。
我和兄弟們來到琥珀公園的梧桐樹邊,很明顯林安良比我們早到,他一個人。他笑著走過來說:“怎麼,打架啊。還嫌過去做的對不起我的事兒少啊。”
“靠,你這小子怎麼這麼囂張。”我身後的一個兄弟似乎被他這幾句話激怒了,正準備出來被我攔住了。
我看著林安良的眼睛很平靜地問他到底想怎麼樣。
他插著口袋說:“能怎麼樣啊,當然是我怎麼說怎麼辦了。”
“你別太過分。陸汐是我的。”我很冷靜地和他說。
“你的?嗬,真是可笑。你喜歡她嗎?你喜歡她哪一點?”
“我……”我突然被他問得一時語塞,是啊,我到底喜歡陸汐哪點,我怎麼一下子回答不上來了。
“回答不上來了吧,我說過她是我的。記著,這是你欠我的。”林安良嬉笑了我一聲便轉身走了。
靠,我心裏忍不住罵了一句。伸手拿起了手邊的家夥衝他背影扔了過去。
“砰”的一聲,石頭砸到了地上。
我心裏似乎被千萬種無限的分子壓迫著。太累。我招呼著兄弟們散了夥兒。沒有讓誰誰請假,也沒有去學校。我就那樣一個人靜靜坐著石凳上,感受它帶給我的寒冬。我該去想誰,想些什麼。
手機靜靜在包裏躺著,振動了一聲。我可能將它的聲音忽略掉了。也許當時打開會讓我崩潰得更徹底些。
震,我想,也許我真的要走了。
四年。我希望它延續更長的時間。
希望。
From秦萱。
陸汐。
昨天整整一天發生的事都讓我不安,我走進教室看到他的座位還是空空的。心裏有種小小的不好的預感。秦萱看到我失態得差點坐在申震的座位上,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在我耳邊哈了一口氣淡淡地說:“他沒事。”
可是即使有秦萱的安慰,我還是不能像一隻安靜的小貓一樣乖乖地坐在座位上。老師在課桌上口沬橫飛講著的函數題我一道也沒聽進去。
右手緊緊攥著手機,手心已經潮濕地出了好大一片汗,我偷偷地在櫃膛裏給申震發了幾條信息,可是它們就像是千斤重的石頭一樣沉進了深海的同時還將我的心壓迫得異常緊張。
我轉過身剛好和秦萱的視線撞到了一起,我有些著急地用嘴形問秦萱,震去哪了。她一直在那裏搖頭。我開始更加擔心了。我害怕他去找林安良他們那幫人。
大概上了有半節課的時候,秦萱和我比手勢說她出去找找,然後我看著她頭也沒回走出了教室。
我在教室裏依然坐立不安著,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刮起了大風,校園露天走廊裏的小樹在一旁群魔亂舞著。我透過有些模糊的玻璃看到走廊裏隻有鮮少的人奔跑著,不斷呼嘯著的狂風吹進去,像是將無限的能量一股腦地灌進了黑洞裏。
狂風。打雷。閃電。然後是澎湃的一場大雨。
雨一直下個不停,我心裏有些不可名狀。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會發生。果然,當我打開手機準備給秦萱打電話時,倒是接到了家裏的一個電話。
我趁老師不注意偷偷接了起來,聽筒裏傳出了姥姥顫巍巍的聲音。說是沒錢了,不讓住了。怎麼辦怎麼辦。我心裏忐忑著不知道該想什麼,一直就是錢錢錢的。錢,說到錢我似乎想到了什麼。我急急忙忙翻到林安良的那條短信,眼睛有些呆滯地看著那條短信老久。也許這就是命運。於是一閉眼狠心得就像是是悲壯的劉胡蘭一樣將短信回給了林安良。我說我願意和他在一起,隻要可以拿到錢就好。
震,真的對不起。你要怎麼恨我怎麼罵我都可以。但是為了錢為了救我媽我真的必須這樣做了。
所以對不起了。所以再見吧。
我約了豆子晚上在一家小咖啡店見麵。很讓人驚奇的是他的頭發竟然變回了黑色,衣服也穿得幹幹淨淨的沒有第一次見他那麼張揚。完全讓人將兩個人聯係不到一起。我有些呆呆地看著他。
“怎麼,沒見過帥哥啊。”
“不是。”我知道我又要臉紅了,所以低下頭小聲回答著。
“你媽的病又惡化了嗎?我聽說了。我爸在那個醫院當醫生。”他要了兩杯拿鐵。
我的眼神一直盯著桌布上的小碎花。其實他說什麼我也都沒聽進去,我一直在想申震,他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呢。也許秦萱會在他身邊吧。
“其實。你也不必因為錢而和我在一起,這樣的強求是沒有意義的。”林安良很關切地問著我,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很乖的男生模樣。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是這樣。
“其實,我也挺喜歡你呢。從初中的時候就注意到你了。隻是你怎麼會成了申震那小子的女朋友呢。嗬。”林安良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我也挺喜歡你呢。其實我也挺喜歡你呢。
是麼,因為太喜歡所以要不擇手段投其所好地將其束縛在身邊嗎?
是這樣子吧。
秦萱。
當我從教室出來奔跑在去找申震的路上,我不知道是為了陸汐還是為了自己這麼在乎他。天空似乎陰暗了下來,有些暗雲已經不安分地湧動。淅淅瀝瀝的小雨變成了豆大。我費力地在馬路邊一次次地攔著出租。我想不到他會去哪裏。
我從沒想到分離來得是這麼迅速。我上了出租接到的第一通電話是我媽的。她問我班裏的事情處理好了嗎。如果處理好就盡快走吧,上海那邊的學校都已經聯係好了。手續也辦好了,是要早點。
是要早點。早點再見。
我掛了電話早已充盈在眼眶的淚珠順著臉龐流了下來。出租車司機可能司空見慣了吧。關切地問了句和男朋友吵架了?還好心地拿出紙巾來。
我在車上不停地用紙巾擦著眼淚,可似乎眼淚總是擦不完。終於大哭變成了啜泣。我讓司機停在了琥珀公園。
我知道申震在這兒。我堅信他在這兒。
我下了車匆匆地跑進了公園裏。那該是一幅多麼絕妙的場景,在近乎光禿禿的高大梧桐樹的照應下,一個少年安靜地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
我很習慣性地坐在了他的左邊。緘默好久。
他低著頭很低聲地問道:“要走嗎?”
我點了點頭表示默認了。轉念一想又補了一句說是因為戶籍的問題。
申震嗯了一聲,然後轉頭看著我問道:“為什麼哭了?”
“啊。”我抹了抹眼表示自己沒有哭。
“裝什麼,到最後你還要裝嗎。裝自己很堅強,連我都看不下去了,我也裝不下去了。”
我默默地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落葉一直在數著那些葉子。突然申震冷笑了兩聲,讓這尷尬的氣氛又増添了幾絲怪異的氣息。
“嗬,你說我命怎麼這麼背。原來是我媽走。然後現在是陸汐,是你。你說我怎麼這麼可笑。你們怎麼都要走呢,怎麼會都要走,真的就沒有人能留下來陪我,留下來陪我…陪我一起……一起走呢。”申震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
我清晰地看著他兩行晶瑩的眼淚從眼瞼裏流了出來。深呼吸了一口氣,抱了抱他。怎麼會呢。你還有陸汐呢。她會陪你的。
申震像個小孩子一樣掙脫了我的懷抱自嘲地說道:“怎麼可能呢。沒有人了。林安良說要把她搶走。真的沒有人了。我感到了她要離開的想法。”
也許吧。我歎了口氣。又重新抱了抱他,然後和他說了一句很老掉牙的話。
“如果我們有一天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樣。”
我在上海等你。
我笑看著申震。
我不希望我是他生命中的路人甲路人乙。我希望我是他的永恒。
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怎麼也忘不掉。如今我還可以將它重蹈覆轍地翻出來回憶一下。那是在一次吵架的時候,我用很冷漠的語氣問他:誰會代替我的位置。他很簡單地回答了兩個字。也許就因為那兩個字。我對他在乎更多了。
他說,沒人。
申震。
於是最後的最後,你們不管是誰都還是選擇了離開。也許逃離了這個世界會是另一種生活。
其實我很羨慕你們可以那樣的灑脫,我總是一個會迷失方向的孩子,被困在風裏的孩子。呼嘯的風把我包圍得透不過氣來。
我就像一株蒲公英,在風中飄來飄去居無定所。然後又莫名地成了某個人的依賴或是不小心就被其他人擠壓出去拋掉甩掉。
女人的心思難以琢磨,女人的戰爭笑裏藏刀。
有些女人孤傲得像隻優雅的貓,而有些女人卻自卑得像是庭院角落裏偷生的草。貓很淘氣,跳躍在庭院裏,不小心踩踏了柔弱的草,卻並不知曉。
草在死亡時也隻是孤獨著,孤獨著,默默的不發出一絲聲響。
A說,冰冷的石頭,冷血的鬼。
B說,其實也不過如此。
C說,我隻是局外人,連配角都不算。
D說,愛一個人,豈是那樣簡單。E說,其實我很在乎。
F說,最後一個故事。
G說,那就這樣吧。
那就這樣吧。
6284。
今天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第6284天。
時光不停地走,唯有腳步,一往無前。
——摘自申震的博客
於是最後的最後你們都要走,都不停留。所以作別再見。再見那些從今以後沒有的明天。
陸汐。
從我第一次遇見到我最後一次看見你。兩者相隔了632天。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坐在嘈雜教室的我仿佛是一個置身事外的人用手指在桌子底下一遍遍地細數著我們開始到現在的結束。真是個可笑的故事。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我也是很虛榮的嘛。其實我也沒有把你看得有多重要嘛。其實我還是會為了錢去投奔另一個人嘛。其實也不過如此嘛。
到底什麼才算是亙古不變,什麼才是亙古不變。
申震一天都沒來。秦萱一天也沒來。我有些不習慣地看著那兩個空空的座位。一個人的變動就可是牽扯出兩個人的失蹤。我真是偉大得很。
當我的生活被親情和金錢包圍的時候,我發現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拋棄你並且開始全新的生活。於是當我在和你分開後的第二個周末再次見到時。我可以驕傲可以仰著頭看著你。女人有錢就變壞這句話就是句真理。
那天在錢櫃我和林安良兩個人不顧身份拉拉扯扯在一起就像黏在了一起的連體人。我感覺我內衣的肩帶都掉了下來。誰去管那麼多啊。
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我和他的一群弟兄窩在角落裏劃拳喝酒聽著不知道是誰唱著Eason的《歲月如歌》,一群人開始哄哄地嘲笑那個個子不高的男生走調了。可是我聽著那些不是太懂的粵語,看著大屏幕上無聲的歌詞突然胃裏一陣翻滾,想吐。我撥開人群被林安良扶著去了洗手間。
我在洗手間蹲在馬桶邊一直幹嘔,胃裏排山倒海卻發泄不出來什麼。莫名其妙的眼淚從眼角沿著臉頰順勢滑了下來,我用力抹了兩下,天旋地暗的感覺,被酒精麻痹的胃突然有一瞬間清醒吐個不停,林安良在外麵不停地拍著門問我怎麼樣,越來越大聲。我用左腳狠狠地踹了一下門示意我還活著。感覺就像是大汗淋漓地進行了一場蛻變,從沒這麼徹底。
我幾乎被林安良扯著出來的,披散著頭發微微躺在他懷裏。然後我看見迎麵走來的那個人,熟悉的麵孔。是申震。林安良緊緊地攥著我的手腕,都按出紅印了。我抬頭和申震微笑示意了一下。林安良附和著說了聲真巧。
申震看我的眼神是滿滿的質疑還有些許的平靜。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不相信我了你還是懷疑我了,我承認我是很對不起你,但是我真的對於這一切無話可說。
“在這站著擋路啊,你走開啊。”當我說完這句話時很驕傲地昂起了頭對視著申震的眼睛。林安良那個家夥一直在旁邊嘲諷著。我分明看到了申震眼裏的憤怒、震驚和真正的不相信,但是我不能低頭,我不能告訴他,可我終究還是緩緩地低下頭咬著下唇,我聽到申震輕輕地問我喝酒了吧。然後又轉身向林安良說,她一般吐了之後都要吃克莉絲汀的巧克力蛋糕。我聽到這句話時眼淚裏充滿了淚水,直到那個熟悉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才終於知道有些東西他還是一直沒有忘記。
林安良低著頭看著我的眼睛,我知道很難看,於是使勁撇著頭。隻聽他歎了口氣摟著我的肩說:想哭就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