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古老的榕樹下，江豆蜷縮在突生出地表的粗大根莖上，一顆、兩顆淚。
江豆的哭泣不同於冬青的哭泣，它的哭泣像一個小孩不受歡迎的傷心難過。細細碎碎的哭聲，牽引著半樹，讓這小小的身影因為媽媽這兩個字而越發偉大。
在那古老的榕樹下，冬青不見了，半樹發現了哭泣的妖精。半樹靜靜地坐到它身邊，午夜外麵正在吹清涼的風。
半樹問，江豆啊江豆，為什麼有了我你還要哭泣？
江豆捂著小臉，從手指縫裏偷看，半樹這顆純淨的心。
那個音樂家狠狠地按下琴鍵，是巴洛克的音樂，正是高潮的前夜，人物的內心發生了很大變化。
就像江豆，它喜歡這個媽媽，不想半樹難過，不要他落淚。它忘了，來到他身邊的目的，是給天使帶回半樹的眼淚。
江豆，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哭？
半樹，我想你永遠做我的媽媽。
傻孩子，誰說這不可以呢？
半樹，我們妖精的存在，就是為了給人類帶來快樂。妖精很脆弱，人類有時會拋棄我們，那時我們依靠天使。可他們不能做我們的媽媽，所以沒有義務照顧我們。我們隻有付出，才能生存。
小可憐，現在你有媽媽了。半樹摸了摸將頭的頭。
媽——媽，你能哭嗎？江豆很認真很慢地吐完最後一個字。
半樹愣了一下，我當然能哭，隻是現在不必哭。
江豆扇動翅膀，飛到半樹跟前，它身上的亮光越來越耀眼，它繞著他飛了兩圈，在半樹八歲的稚嫩臉龐前停下，它伸出手接住他的鼻尖，小小的嘴在上麵親了一下。
對不起，媽媽，半樹，我要走了。江豆飛進了遙遠的深夜中，再也看不見亮光。
半樹飛不起來，他將手伸到了最高處，或者徒勞地揮舞手臂，他張大了嘴，想叫出聲，卻發現亮光已經再也看不見了。
江豆，你這個大笨蛋！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做你的媽媽。
半樹被無窮無盡的黑夜包裹，無窮無盡的夜，無休無止的黑色，一個人蜷縮在古老的榕樹下，偏過頭肩膀上再也沒有那個會發光的小妖精。雖然它很淘氣，經常會去燕子窩裏張口等老燕子的毛毛蟲，還總去狗狗的耳朵裏哈氣，叫它整晚整晚地叫；雖然害半樹一路一路地追，小小的個子在夕陽下拉成好長好長，但誰讓它是江豆的媽媽。媽媽總是最有忍耐力的一個，她們很……就像那個音樂家彈奏的曲子，一個音符接著另一個音符，好像她們在追著淘氣的小孩子。
誰讓他是江豆的媽媽呢！
朦朧的視線中，閃過一絲光亮，仿佛在黑暗中半樹的光和星。是江豆嗎？半樹抬起頭，冬青也會發光，我忘了。
半樹，江豆去哪兒了？
傷心的小男孩不說話。
半樹，其實我有媽媽，我的媽媽是個小女孩，她一直向天使祈求一隻小妖精，所以我就來了。可是天使卻使壞，他和江豆開了個大大的玩笑，其實冬青是個好妖精。是天使派冬青來的，他以為江豆快要忘記了，天使要半樹的眼淚。可是冬青看得到，江豆喜歡這個媽媽，它不要他難過也不要他落淚，江豆是個好妖精，隻是天使。
半樹眨了一下眼睛，從裏麵落下一顆淚，熾熱的小男孩美麗的一顆淚，在空中飄著飄著。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吧，有多遠呢，江豆離開他的距離嗎？
這顆淚，被一雙發亮的小手接住，然後，整個身體都亮了起來。
它就這樣捧著這顆淚，出現在半樹的眼前。半樹抬起頭，睜開眼，是江豆，是半樹一直疼愛的小孩，他連忙問，江豆不會再走了？
不走了，我可以永遠做半樹的小孩了。它捧著這顆凝結不散的淚，說，這才是真正的眼淚，真正的淚是不會散的。太好了，半樹，你可以永遠做我的媽媽了。
江豆用它小小的懷抱抱住了半樹的鼻尖，隨後，它飛到空中，放手了那顆淚，讓它飄到了天使那裏，看著天使撕毀契約，現在，它，江豆，可以永遠做半樹的小孩了。
江豆飛到冬青麵前，午夜閃光的兩隻小妖精牽起了手。
謝謝你，冬青。
半樹是個好媽媽，可是我的媽媽也是個好媽媽。
冬青，我們都要幸福。
江豆很滿足，真的好滿足。它和冬青開心地飛舞起來，在那個音樂家的琴音裏漫舞起來，它的光亮印染了整個天空。北極星閃爍著跳耀在墨黑的天幕，月色朦朧，初夏的夜晚，它轉著圈兒，對天空喊：江豆是半樹的小孩！半樹是江豆的媽媽，永遠永遠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