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蕢意
一個靜靜的夜晚，半樹模糊的意識中，闖入了一個妖精。哭聲，是相識的根源。
隔壁的音樂家又在午夜彈奏《愛的禮讚》了，很纏綿的一首曲子。因為彈奏人的心情不一樣，半樹聽得出今晚他是帶了點憂傷的。
哭聲細細碎碎，從窗外飄入那一小方世界，低低的，和著樂聲。忽然很想出去，去尋找哭聲，究竟是什麼讓那個哭泣的人如此傷心？
半樹披上外套，小小的步履，小小的身影，和樂聲漸行漸遠。
這是一個暮春的夜晚，寒氣不重了，盛夏要來了。應該說，半樹和妖精的相識是天使的一個小小遊戲。就在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天使和妖精立下契約，用半樹的眼淚來換妖精的自由。天使說了，他隻要半樹的眼淚。
這是一個暮春的夜晚，蒲公英想在這裏偷偷飛舞，星辰想在人們都熟睡的片刻綻放，音樂家想在寂靜的午夜彈奏理查德《夢中的婚禮》。這一切，很不幸，都被半樹看到、聽到了。在一棵古老的榕樹下，他發現了妖精。
一隻發著亮光，小得隻有手掌大般，很可愛的野人裝扮的小妖精。它輕輕地哭泣著，什麼話也不說，躺在榕樹突生出地表的粗大根莖上，用小小的手不停拭淚。
半樹對著這樣一隻會哭的妖精，覺得很親切。他用手端起它，臉湊近了去看它。天，它居然有翅膀，薄薄的兩片羽翼，因為見到了半樹，還在顫抖。
你為什麼哭？
半樹笑著說。
小妖精哽了一下，身上的光暗了一些，因為我媽媽死了。
半樹頓了一下，那我來做你的媽媽好嗎？
小妖精不再哭泣，它很開心，它昂起頭說，我叫江豆。
江豆？半樹撲哧一下，笑了，這是他聽過最好笑的名字。一般說來，妖精都是叫很詩意的名字，就像櫻冥雪就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妖精。
不許你笑，小妖精生氣了，不許媽媽笑我。
就這樣，半樹收留了這隻名叫江豆的小妖精。別人看不見它，因為他們的心沒有半樹如此幹淨。可以說，隻有半樹才有資格碰江豆，做它的媽媽。
半樹每天都帶著它去學校，和它說話，陪它玩耍，半樹的肩膀成了江豆最好的棲息所。
隔壁的音樂家還是喜歡在午夜彈奏纏綿的曲樂。他大前天用鋼琴彈奏了《天空之城》，前天用鋼琴彈奏了《秋日私語》，昨天還是用鋼琴彈奏了《給愛德琳的詩》。小可憐，每每江豆聽見他的音樂，總是從半樹肩膀上滾落下來，去那棵古老榕樹下，哭泣。
半樹問，江豆啊江豆，為什麼你有了我還要哭泣？
江豆說，半樹啊半樹，你不明白妖精的思想。
妖精其實都有媽媽，隻不過媽媽不是生下小妖精，而是種出了小妖精。所以我們都是從花朵裏開出來的。每種花都不一樣，就像那個叫櫻冥雪的很美很美的妖精就是從薔薇花裏開出來的。
那麼，江豆是從哪種花裏開出來的？
我的花兒很普通，我是從一株蒲公英裏開出來的。
半樹輕輕笑了一聲，抬頭去數他的雙子座，一顆、兩顆星，他說，江豆，小妖精，全世界沒有第二個你。
就在這樣的幸福快樂中，薔薇花落了，日子走進了夏季。
天使卻和江豆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在上學的路口，陽光似煮熟了一般，原來渴望的夏天有時也可以讓半樹如此討厭。好在，耳邊的小妖精一直扇動著羽翅，仿佛黑暗中一股清涼的小夜風。
眼前，突然，跳出另一隻小妖精，淘氣而倔強，一切變得倉皇而又模糊，最後隻看到它揪著江豆的耳朵飛出好遠好遠，半樹在它們身後，追尋著閃爍的光。
在一棵冬青樹下，它停了下來，放開了江豆的耳朵，江豆立刻捂著小耳朵呼呼。那個小妖精停滯在半空中，它望著一株正在枯萎的花，握緊拳頭，它低著頭，咬著雙唇。
半樹揮舞手臂，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江豆馬上鑽進他的書包縫中，探出一雙綠豆眼兒，生怯觀望。
半樹是個好孩子，他沒有媽媽，所以比別人更懂得去關愛人，他站立了小片刻，伸出雙手，像那晚與江豆的相識一般接住小妖精，寂靜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哭泣打破。
在半樹的小小掌心中，可憐的小妖精像是找到了永恒的歸宿。它沒有江豆的纖細，它大概遭遇了什麼，淚水清冽淌下，兩片薄薄的羽翼因為哭泣而輕輕震顫，此刻它成了世上最孤獨無助的妖精，它就像一頭需要安撫的小獸，在手指縫中偷偷看著微笑的半樹。
乖，不哭，告訴我，你怎麼了？半樹把小妖精端到自己的眼前。
它不作聲，依舊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