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希希
何家餘念書時，一直都是班裏最小的那個。
他開蒙早，農村人家，沒處念幼兒園，他家是方圓百裏數一數二有文化的戶，說穿了也不嚇人，他爹是個轉業回來的複員兵，有初中文憑，在當地，卻是很夠了。他們這裏，土裏刨食，靠老天賞飯吃，天旱點，一年的日子都艱難，糊口還是問題，不用說斷文識字了，一來是沒有這個閑錢，二來也因為地方荒且偏遠，沒有老師願意進來教書，最近的中心小學要翻過兩座大山頭，每天來回路上沒有五小時是不行的。沒幾家人願意送孩子去念書，何家餘他爹肯，他爹在外頭算是轉過一圈，該見識的也見識了一些，看他名字就看得出，文鄒鄒的，又透著喜氣，何家有餘，多討口彩！誰家有文化給孩子起得出這個名，一點也不鄉氣。
所以還不夠年紀，也就被送去了念小學，他爹說，在家也是荒了，娃娃就跟地似的，不好好地精耕細作，一定是死路一條，雖然用了心地耕，也未必有好收成，當然，這是後話。何家餘那時候還小，不懂，但那時他卻不似一般的男孩子那樣貪玩，成天價野在外麵就不著家了，他喜歡念書，老師的數學題目剛在黑板上寫好他就把心算的答案報了出來，應用題他粗粗看一遍就會做。班裏的同學都比他大兩三歲，卻沒一個比他強。這樣的孩子老師自然是喜歡得不得了，讓住學校，抽空還給開開小灶。大家都說，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家，不一樣的，這娃娃，嘖嘖，以後必定是不得了的大人物，狗蛋他爹真是有福氣啊。對了，沈家餘他小名就叫狗蛋，他爺爺起的，非得說娃娃的名字賤好養活，雖然他那個兵蛋子的爹從來不叫他這個小名，不過附近人家，都這麼叫，沒人叫何家餘，太文氣，太拗口，何家餘也願意應，親切。
一路念到高中的時候何家餘知道自己並不那麼特殊，他的學校是附近多少個鄉裏最好的，會集了所有的尖子生，他在其中明顯不再優越。何家餘的理科好，文科卻一直是弱項，特別是英語，花費掉他大半的精力卻總是得不到一個讓人欣慰的成績。基本上他的排名在年級裏永遠是中不溜，稍不小心就下去些，很努力一番卻也隻能往上遊動一點。念到高中他不容易，他爹更不容易，家裏早就負債累累了，每學期要開學的時候，他爹就在堂屋前，往門檻上一坐，一支接一支地抽旱煙，抽上半個鍾頭歎口氣，起身去一戶戶人家給他借學費，村裏差不多能借到的人家都借遍了，誰家都不寬裕，誰家也都知道這錢難還上，但狗蛋是村裏唯一一個念到高中的娃娃了，在村裏人看來，簡直跟古時候的大學士是一模一樣的，村裏年紀最長的何老爹說，狗蛋是我們全村人的驕傲啊，就算是砸鍋賣鐵，我們也要把娃娃供出來！千萬不能因為沒錢讓娃娃上不了學。大家都聽何老爹的話，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何家餘很清楚，四年大學的學費，對村人來說，那就是天文數字了。
他最後很果斷地選擇了醫學院，學費低而且有生活補助。以何家餘的成績，其實本來上一所省級綜合性的大學還是夠的，但是名牌是肯定不行的。他雖然年齡小，腦筋卻分外的清楚，醫學院出來工作也穩定較有保障，如果在一般的大學念書，念完四年出來還要愁找工作。在醫學院，隻要肯好好念書，成績好的學生學校會推薦進這個省會城市比較好的醫院就業，何家餘心想，他應該努力，他爹最大的願望就是他能夠做個城裏人，過城裏人的好日子。
因著這原因，進入大學以後他還是念書念得很勤奮。同學們該打遊戲的打遊戲，該談戀愛的談戀愛，一樣也不落下，何家餘倒是心無旁騖，認認真真做自己的事情，看書做實驗，教授個個都喜歡他。何況班裏女生也一個個都比他大，他又天生一張娃娃臉，她們都當他弟弟看，人人都喜歡他，卻不是愛。
大三那年他代表院學生會去接大一新生，認識了季芙蕖。纖纖細細的一個女孩子，人如其名，典型的南方姑娘，和男生說話沒兩句就臉紅，十分的靦腆。季芙蕖和他是一般年紀的，也是醫學專業，正宗的師妹。他幫季芙蕖搬了她那四大箱的行李到宿舍去，於是季芙蕖自然請他吃飯作為回報，一來二去兩人就熟悉起來，季芙蕖經常跟他一起去圖書館看書，泡實驗室，十分的黏他。何家餘並沒敢往深裏想，平時看季芙蕖的裝束舉止，應該家境非常不錯，他和她之間有萬丈之遠，再者他本人也並不見得相貌出眾，才華過人，人家季芙蕖小姑娘家也許隻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黏著一個熟人幫幫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