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是班主任的課,喊了“同學們好”然後集體要坐下時,許宴生忽然舉手說:“報告老師,我的鋼筆找不到了。”
“怎麼會找不到?你是不是不小心放哪了或者借給誰了?自己再想想。”
“肯定沒有。這是我爸爸從國外給我帶過來的。我沒有借過任何人。”許宴生肯定地說。
如此,這節課過去後的大課間,我們班沒有下去做操。在大搜查之前,班主任說先要將許宴生周邊坐的人都叫出去問問。
等輪到我的時候,我正要出去,班主任站在了講台上卻忽然開口道:“有同學說許宴生離開的時候,隻有你一個人在座位上坐著。他的筆是不是你不小心拿走的?如果是的話,你可以下課後來跟我說,還回去。我就不追究了。”
周遭已經有竊竊私語聲,我整個人愣在當地,渾身如墜冰窖,渾身發涼。眼內震驚地瞪著班主任,又同時把眼神遞給了許宴生,許宴生卻不安地回過了頭,根本就不接我的眼神。
刹那之間,我幾乎要落淚。眼淚在眼眶內聚集,卻在我狠命的搖頭中逼了回去。再睜開時已經是清明一片,我朗聲地答道:“老師,我沒有拿許宴生的鋼筆,如果您不信,您盡管查。”
班主任讓全部的人都站到了教室的後麵。然後讓班長和學習委員出列開始在班裏進行大搜查。而班長和學習委員都一致地隨手翻了翻別人的抽屜,卻都停在了我的桌子前,進行了長時間的搜查。
這一次事件的最終結果我已經忘記了,我唯一能夠記得的便是那一次我站在那裏字正腔圓地同班主任說的那句話,這是我在班裏說過的唯一一次流利的漢語。這件事過去後,我再沒有在班裏開口說過話。不管它最終的處理結果是什麼,當班主任那句話說出來的時候,當班裏所有人有共識地將我當作偷筆的賊人的時候,傷害已經造成。並不是由一個具體的實際結果就可以將屈辱輕易抹去的。
班主任很快就重新調了座位,因為沒有人願意再與我做同桌,我自動地搬去了最後一排,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每日看看書,練習練習字,我的字已經可以拿得出手了,我也已經不再懼怕任何人的笑臉與嫌惡了。
隻是,回到家裏,夜深人靜之時,看著窗外淒寒的夜,清冷的月光如同罩了寒霜,帶著詩意的冰涼。我想起自己落寂的姿態,是一望無際的少年的盲。
當一個夜晚,回家的那個晚上,我在郊區的一處麥田看見了一隻流浪貓,看著它可憐的模樣,不知為何再一次想起了那一日的事情。信念一動,我上前將它抱回了家。
蒼穹之下,是清霜之下綠色的麥田,在大自然中一派寂然。空蕩的白天,不眠的黑夜,是年少的全部記憶。
一個下雪的日子,我清晨早早地去學校,抵達學校的時候,校園裏還是一片空蕩。隻看見大地之上一片潔白。這種潔白帶著少年寂寞的心境,就成了一片空茫。我在一個拐角看到了許宴生,他眼前還站著一個女孩子。他手裏正拿著什麼遞過去,說:“送你的。希望你能喜歡。”
我恍惚中意識到了什麼。猛地頓了一下腳步,許宴生已經聽到了腳步聲,急忙回頭,同時下意識地把手往背後藏,我眼尖地已經看到了那正是一支鋼筆。
刹那間我把能夠想到的可能性都想到了,恐懼和委屈一同湧上來,隻來得及低下頭抓了一大團雪,把它悉數往許宴生的身上一擲,雪灑落了他一身一頭,他卻沒有說一句話。我轉身就往家裏跑去,到了校門口,回過頭來,隻看見茫茫大地之上,那兩個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成為一個小點。
我回到家中。那隻小貓正站在門口,我上前來抱住它,那一刻,隻覺淚如泉湧。我喃喃道:“你以後就叫鋼筆好不好?”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長,郊區的小河流水已經結成冰,依舊有紛然的雪花不斷飄落,在冰河上簌簌如同落花。月色帶著清涼的色澤注視塵世。皚皚白雪是塵世最幹淨的色澤,如同藏族美麗的天空。我已經不願意再往學校去,每日趕早出去,趁著母親出去做工,我再回到家中,抱著鋼筆去郊區的空地閑逛遊玩,抑或坐在家中翻看一些書籍。
在尚清冷寂寞的日子,我已經學會了用書來打發鬱鬱時光。
一日,我正躲在家裏看書,門忽然響,我慌亂地放下書來,跑到門口,猝然看到進來的母親,身後還有許宴生。
我在許宴生正要說話前轉過身來便跑進了臥室,“啪”地鎖上了門。母親在外叫門,叫了半晌,我蹲在地上,再沒有說話。這時聽到許宴生開口:“阿姨,我隻是代表班主任前來看望一下井宇瓷同學,她已經很久沒有去學校了。她沒事就好。我走了。”
室內重新歸於寂靜。
天色漸暗,我再次看到了那片憂鬱的月光。帶著半黃半白的斑駁,如同樹蔭一般灑落庭院。我知道,大概是又到了離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