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園書話
作者:王火
我親愛的二侄女王純寫了一部回憶錄,取名為《問祁連》。《問祁連》是一個極好的題目,是一個富有思想的書名。回憶錄如果僅僅是個人經曆的流水賬和感情的表達,未免不足。回憶錄能富含思想,有心靈的觸動,再加上感情的抒發,那就有了回味,有了意思。
“文革”開始時,王純和她的妹妹,即我親愛的三侄女王列年歲還小,是父母親十分疼愛的兩個小女孩。“文革”降臨,因其父親即我的哥哥是部隊著名的兵工專家,必然受到不該有而必然有的衝擊。我哥哥是國防科技、教育戰線的著名學者,是兵器係統與運用工程新學科的主要創始人。“文革”後是一軍英模代表大會代表,首批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第七屆全國人大代表、我國維修與維修性工程理論奠基人,我曆來以有這樣的哥哥而自豪。
這時,忽然聽到一聲令下:“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於是,王純和王列從北京同其他一批軍幹子弟,離家迢迢萬裏去到甘肅山丹軍馬場。我親愛的大侄女王明,當時在上海隨祖母讀中學,也被敲鑼打鼓遠送新疆去“農墾”。
上海《解放日報》當時還在第一版上刊登了記者寫的采訪特寫,表揚了她和我的父親。我的愛侄王捷當時實在太小,才被留在父母身邊生活了。論理,年紀小小的王純和王列,本該沐浴著父母之愛,享受著家庭溫暖,接受正規的、良好的學校教育,循序漸進成為國家和人民需要的高、精、尖端人才,可是她們在一瞬間卻失去了一切,而對著荒涼崢嶸的祁連山,開始了一種並不適合年齡的、莫名其妙的、超出想象的、受盡折磨的艱難生活。本來,人生的軌道就是無法預見的,沒有人能事先寫好他的自傳。所幸,許許多多這種受過愛國教育的孩子,當時屬於那種天真洋溢,隻要生命留存就必定奮勇而活的人,能立足麵對現實,真是頂天立地,頗不容易!
正如有人曾說:“人生的遊戲不在於拿了一副好牌,而在於打好壞牌!”那批被稱為“知青”的孩子,男男女女,用青春年少的寶貴時光,以豪言壯語鼓舞幹勁,“吃著草,擠著奶。”有的成了烈士,永遠葬身在那兒了!(王列被分配到煤窯幹負重挖煤的活,落後的煤窯出了事故,她曾險遭活埋)有的耽誤了學習,損害了健康,影響了一生。但生活本身是有辯證法的,這些知青像軍人似的麵對一個又一個的戰役,有勝利、有失敗;有損失,也有戰果。作為知青,失去了許許多多,在時韌、毅力、剛強、意誌能力與體力的鍛煉方麵卻也必然或說不定會成為一筆派生的財富。人生本來就像曲折崎嶇的山澗流水,遇到阻石仍會滾滾或潺潺而流瀉。悠悠多少年的崎嶇過去了,“文革”結束和被否定後的“回城”風,使大批知青曆盡滄桑,重新有了前進的起點。王純的愛人李建中,王列的愛人駱天柱都是從北京下到山丹的軍幹子弟,這就“青春作伴好還鄉”。女方的父母在河北石家莊部隊裏居住,兩個女婿和女兒就都到了石家莊工作生活,一晃又是許多年,時光真像流水……當年,因蹉跎歲月急切著曾想趕快離開的遙遠的地方,待到歲月流逝,回憶鐫心,卻會轉變思想,難忘的地方,一種懷有神聖感情的地方,因為,在那裏有過一種特殊記憶,有些特殊的記憶常是多情而且可以從苦澀變為甜美的!不回那裏,對那些過去的人和事,會魂牽夢縈;回到那裏,回到了過去的熟人和遺跡,會念天地之悠悠,滄然而涕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