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春歲月的回望(2 / 3)

我們邊吃邊談。在此時此地,大家縱橫恣肆,揮灑自如,沒有任何禁忌和約束。繼祥和龍生善飲白酒,我不大善飲白酒,以飲啤酒為主,大獻更隻呷幾口啤酒。我們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畢竟都是二三十歲的人了。繼祥在五六十年代發表文學作品較多,龍生在1957年十幾歲時發表了一首短詩,我和大獻當時則什麼作品也未發表。況且發表了作品又怎麼樣?我們幾個人全都被命運拋棄在社會的低層。雖然美好的理想在遠處閃亮,風雨熄滅不了它;堅忍的意誌在負重攀登,困苦阻擋不了它,但什麼時候才能實現理想,達到目的呢?我們真是力足氣盛而壯誌難酬啊。

但我們沒有悲傷,沒有自卑。我們還得準備著,因為機遇隻垂青有準備的人。我們談論中外作家及作品,談論國內國外大事。

繼祥熟悉五六十年代國內和我市的一些作家。他趁著濃濃的酒意,不時背誦一些詩句。我至今還記得他隨口吟出的白樺的長詩《孔雀》中富含哲理的兩行詩:“贏得勝利的箭留在腐爛的屍骨上,/但得到榮譽的卻是沒有出弦的箭!”

龍生也不時吟誦二三十年代的幾個詩人和他自己的詩。他談到徐誌摩和朱湘等被貶抑的詩人及其作品,還特別談到聞捷的自殺(這一年春以來,文學界正盛傳聞捷開煤氣自殺的消息)和與我一起造訪我市詩人梁上泉和楊山的情況。

我也對我熟悉的作家來了一番勁吹。我講述普希金為嬌妻決鬥而早死;驚歎屠格涅夫在《獵人筆記》中對俄羅斯大自然描寫的美和神秘;揶揄郭沫若要燒掉他的全部著作,到工廠去沾一身油,到農村去滾一身泥的言不由衷的言論。

大獻的言語比我們三人少一點。我較為內向,他似乎比我更內向。因此他聽的時候多。他那時才二十餘歲,是我們四人中最小的一位。他身份是工人,但整天與書籍和知識打交道,在內心確實是一個十足的知識分子。從那時起,他開始暗暗地在心裏構築他的文學大廈。他與繼祥同廠,因此很方便地讀完了繼祥家的文學書籍,其他弄得到的書他也無不一一讀個夠,並且寫下大量讀書筆記。他當時是多讀,多聽,多看,學習知識,積累生活,夯實基礎,為小說創作做充分準備。

就著四五碟簡單的小菜,飲著兩三瓶質劣價低的白酒和啤酒,就這樣從上午10點多鍾邊吃邊飲邊談邊聊,一直到晚上11點多鍾。這是我們一生中最長最愜意的盛宴。飯後,我們到大獻所在車間的三氯化鐵工段洗了一個澡。龍生是回不了家了,當晚就住在我家。

從那以後幾年,我們每年都要在繼祥家裏聚會。每一次聚會都是我們的一次盛大節日。大獻和我們就是這樣在文學的海洋裏從古遊到今,從中遊到西,享受著文學的美味佳肴。這些聚會是我們一生中最豐盛的精神饗宴,也是大獻和我們一生中最值得留戀的日子。

4,在70年代初中期的多次文學聚會中,還有一次令我們難以忘懷。一想起它,我們心中就溫馨流溢,情誼湧動。那是1973年9月8日,喧擾的夏日煌然離去,寧靜的秋天悄然來臨。那一天,天公作美,秋高氣爽,大獻與繼祥、龍生和我外出踏秋,他還約了本廠的兩位工人梅興學和譚遠世,他倆是大獻的好朋友,也是文學愛好者。我們帶上鍋盆碗盞、煤油爐、蔬菜肉類等,前往江北區的五一水庫。一路上,我們興致勃勃,笑語聲聲。到了水庫,望著一灣清澈的碧水和岸邊青蔥的草叢,秋日映照,清風徐來,漣漪泛金,樹影婆娑,真令人情融氣順,心曠神怡。我們仰望藍天,敞開胸懷,飽吸著這清新濕潤的空氣,禁不住對這宜人的湖光秋色抒情一番。

坐在岸邊草地上,老話題還是文學。繼祥侃侃而談。龍生朗誦了他的近作。我也朗誦了一首譯詩。大獻則談到他幾年來的小說創作及創作的艱辛,他說他有時寫著寫著心裏就發起抖來,有時又為小說中的角色苦惱或悲傷起來,甚至還為自己塑造的人物哭泣。他向往著他的小說有發表和出版的一天,並希望我們在座的幾位為他寫評論文章。梅興學和譚遠世也加入到我們熱情的神吹仙侃中。

“我們下水吧!”記不清是誰提的議了。除我和大獻以外,他們四人脫掉衣服,做了幾下準備運動,就順著湖邊下到湖裏歡快地遊著。不知誰提議到湖中的一個小島上去看看。但我和大獻在岸上,咋辦?湖上有很多水葫蘆,於是大家把水葫蘆收攏來,堆在一起,很快就把這些水葫蘆紮成“一葉扁舟”,我和大獻“葫蘆巧渡”地上了島。在島上大家更是玩得盡興,完全忘記了世態的炎涼、社會的不公。

回到了湖岸草地上。我們點燃煤油爐,架上鍋,舀進兩瓢清純的湖水,就開始煮飯了。一農民路過,我們招呼他加入,他愉快地接受邀請並且很快從湖裏弄了幾條魚上來,於是,我們有了一鍋香噴噴的鮮美魚湯。我們十分感激農民朋友,邊吃邊聊。這位農民給我們講了五一水庫這個地方的傳說,說很久以前這裏住著九條龍。我們認為五一水庫的名字太媚俗,不如叫做九龍湖。二十多年後,五一水庫真的就被叫做“龍湖”了,而且被轟轟烈烈地開發出來,建成了重慶著名的高檔社區——龍湖花園。真是滄海桑田啊,這是我們當年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