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春歲月的回望(3 / 3)

我們觥籌交錯,酒酣耳熱;草地上已杯盤狼藉,淩亂不堪。這時大家似乎變得狂放起來。看著這一湖帶給我們無比快樂的秋水,望著湖底深遠的藍天白雲,我不由得想起英國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湖畔詩人華茲華斯、柯勒律治和騷塞這些大師,於是心中詩意萌動,遂隨口吟出一首七言古詩:“一湖秋水一片春,/葫蘆舟上友情深。/醉臥湖畔詩人夢,喜看鏡天六顆星。”

龍生、興學和繼祥先後步我的韻,也吟出了自己的七言古詩。大獻和遠世沒有參與唱和,興許大獻這時正在構思他的小說哩。但他與我們一起談笑風生,春風得意,暢想著未來的作家之夢。

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當下夕陽雖西沉,但未來旭日會東升。我們披著落日的餘暉,揣著作家的夢想,彼此依依不舍地離去。

5,以後幾年,大獻更勤奮地耕耘著。1977年夏,大獻在《四川日報》發表了他的第一篇作品。10月21日,恢複高考的消息傳遍神州大地。10月下旬的一個上午,我正在造紙廠子弟中學上物理課,大獻突然來找我,請我為他找一些複習資料,他準備參加高考,考中文專業。我這時正在為準備高考的高二理科快班進行強化複習,自然很方便地找文科快班的老師要了語文、史地、政治和文科數學的高考複習資料。拿到資料大獻十分感謝,我告訴他,這對保高考教學的我來說,隻是小菜一碟,完全不要放在心上。12月9—10日高考後,他感覺良好,就又回到廠裏車間的正常工作程序中去了。

大約一月後,我校改完高考語文試卷的老師馬桂生與我閑聊。他說,他改到一份試卷,試題答得很好,特別是作文引起了他的格外注意,他認為如果不是寫得有點偏題的話,絕對可以得他所在閱卷場的考生的最高分。他提到這位考生婉約的寫作風格,說考生飽讀詩書,引經據典,還加進了關於曹雪芹、魯迅、馬克思等人的刻苦學習和寫作的內容。但他在與組長和另外的閱卷老師反複商議後,不得不扣掉偏題的分。我心中暗暗吃驚,這會不會是大獻的作文哦?

不幾天,大獻來了,我把馬桂生閱卷的事告訴他,他一下驚叫起來:那就是我啊!他頓時有點灰心喪氣。我急忙安慰他:雖然有點偏題,但也比一般考生考得好些喲。

這以後,大獻焦急地等待通知書。但是,最終他的大學夢還是破滅了,他遭受到人生的又一次沉重打擊。這一次,與初中升高中一樣,不是因為成績,又是因為政審。我不想觸碰他傷痕累累的心,他對此也不主動提及。但他的哥哥陸大任和張繼祥告訴我,他填報的武漢大學中文係本擬錄取他,廠黨委認為他父親有所謂嚴重的曆史問題而擋住了他前往珞珈山之路。曆史的悲劇在重演。不是麼?還有將近一年才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到那時,才停止了“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口號,才開始了糾正“左”的錯誤路線。因此,1977年12月和1978年7月的兩次高考,全國還有一部分成績優秀的青年因政審而被擋在了大學校園之外。這是考生的不幸,但更是國家的不幸,國家失去了許多未來的高端人才,科技、經濟和社會的發展被愚蠢政策又延誤了好多年。

哀莫大於心死,大獻第二年再也不參加高考。好在他沒消沉多久,又恢複了昔日頑強的意誌。他下班回家後,躲進鬥室,苦讀勤耕。蒼天不負有心人,他苦心孤詣之作中篇小說《飛雪》終於在《紅岩》雜誌發表並一炮打響,獲四川省首屆優秀文學獎,從此登上文壇。

1983年他調入市文聯,從業餘作者變成專業作家。此後,中篇小說《被出賣的夏天》,長篇報告文學《三峽大移民》、《解讀民意》,長篇電視連續劇《共和國之夢》,長篇小說《家園》(上中下)、《酒鄉》、《醉鄉》等從他的筆端源源不絕地流出,並獲得包括重慶市文藝最高獎在內的川渝17項獎勵。

而且,更使他解氣和欣慰的是,他被恭請進大學,但不是讀書,而是教書,他前後被聘任為兩所大學的教授,為莘莘學子們講授文學課。他已經徹底化解了鬱結心中幾十年的塊壘:當年因所謂家庭出身問題不能進高中升大學,現在卻可以教大學。而今,大獻集一級作家和教授於一身,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正紅紅火火。但是,非常遺憾的是,11月28日,他準備離家到校給大學生們上課時,猝發心髒病而突然倒下,竟至不起。唉,大獻也是累死的啊!幾十年的勤奮、勞累、長夜孤燈和近乎苦行僧式的生活方式透支了他的健康。嗚呼,昨日還鮮活的大獻,今日竟成古人!

然而,大獻畢竟已大大圓了自己青年時代的作家夢。可恨天不假年,當年我們幾位文朋詩友聚會湖畔時吟唱的“喜看鏡天六顆星”,卻隕落了他這顆最年輕的星辰。但是,我們總是感到,大獻仍在我們中間。

(僅以此文悼念2011年11月28日突然逝世的摯友、小說家、重慶市作家協會第二屆副主席陸大獻先生。)

責任編輯 肖 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