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漸漸走進祁陽小調的質樸清音裏的第二種途徑是那些耍花燈的民間戲班子。無論是五月棗樹開花時節還是七月棗子成熟的季節,總會隔三差五地有耍花燈的民間戲班子踏著畫眉鳥的清音走進我的故鄉棗園。他們一來,我的故鄉棗園就仿佛飛進了一群畫眉鳥,整個曉塘衝便成了一座音樂的鄉村。
從我所能找到的一些資料得知,祁陽小調是由祁陽山歌和花燈調逐漸演繹過來的。比如在同治九年修訂的祁陽縣舊誌裏就有如是記載:“上元,城市,自初十日起到十五日,每夜張燈大門,有魚龍猊,采茶諸戲,金鼓爆竹,喧嗔午夜不禁。”其中的“有魚龍猊,采茶諸戲”,說的就是用魚龍猊等道具表演花燈小調節目的情景。
這樣的記載便常常讓我想起那些花燈班子挑著他們的刀槍棍棒和花花綠綠的戲服,敲著鑼鼓舉著龍燈來到我的故鄉曉塘衝演唱那些土得掉渣的地方戲的溫馨時光。
花燈本來是一種地方戲曲,戲文不長,但都有一個完整的故事。這種用我家鄉祁陽縣的方言土語來表演的民間戲曲,其唱詞和曲調具有濃厚的祁陽山歌和地方小調的韻味。後來的祁陽小調就是從這種花燈的說唱中漸漸演繹、派生出來的一種民間音樂。我至今還依稀記得一些祁陽小調的曲和調,它們曾經一度使我像畫眉鳥迷戀紅棗一樣常常含在嘴裏,每天都不停地哼唱著,就像夾雜在畫眉鳥中間的一隻嘰嘰喳喳的麻雀。
從這些來到我的家鄉曉塘衝演唱花燈和祁陽小調的民間戲班子的表演中,我還發現了他們手裏的另一種奇怪的道具。這些戲班子的女演員在演唱祁陽小調時,不僅能手拿碟子和筷子像我家鄉當時的宣傳隊裏那些姑娘們那樣一邊演唱一邊敲碟子,而且還用酒盅作為道具。她們左右手裏各拿兩隻能盛進一二兩酒的酒盅,一邊演唱一邊雙手碰撞酒盅,而且隨著音樂的情感和韻律還能碰出各種舞姿來,什麼顫盅、叩盅、豎盅、晃盅、碰盅、翻盅、壓盅、磨盅,看得台下的人眼花繚亂,好像她們手裏的酒盅不是道具,而是一種專為她們伴奏的獨有的精美樂器。
因為沒見過我家鄉當時那個宣傳隊的姑娘們在演唱祁陽小調時敲擊過這種更獨特的道具,於是我在心裏便暗暗叫絕,覺得這些花燈班子裏的姑娘們演唱的祁陽小調才更令人著迷,覺得這些姑娘們才是真正的畫眉鳥。
也正是緣於對畫眉鳥這種自然生靈的一種特殊情結,這些年就總是盡可能抽時間回老家曉塘衝看看。然而,昔日的棗園卻日漸的稀疏,隻有零零星星的幾棵消瘦的棗樹還在倔強而又固執地守望著這座於我遙遠而又親近的村莊,像守望著我的回歸……無論是那僅有的幾棵棗子樹上還是村莊的上空,都很難聽到清脆婉約的畫眉鳥的歌唱了。曾經像米酒一樣令我迷醉的祁陽小調,也像遺落在我昔日的家鄉棗園裏的畫眉鳥的羽毛一樣,早就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