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鄉村的聲音(2 / 3)

堂屋前麵是一塊並不太寬敞的坪地,但它卻足夠供這個村莊和來自其它村莊的人靜坐。

這靜坐的人群中,當然也有我。

其實,我這樣追逐老藝人的去向,並不是因為我對漁鼓有什麼特別的興趣,我甚至根本就不喜歡聽老藝人在台上又哭又笑或裝神弄鬼地演繹那些我不可知的才子佳人戲。我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追逐著老藝人,僅僅是因為我喜歡聽老藝人敲打漁鼓的聲音和他兒子的二胡伴奏。我認為二胡的音調與畫眉鳥的低吟淺唱有一種很幽深的文化勾連,它們更容易讓我盡可能的懷想那些像陽光一樣寂寞而又溫馨的往昔。

然而,也不知是哪一年,我村莊裏的畫眉鳥依然歡跳鳴唱,可我在我的棗園裏卻再也沒有見到姓陳的老藝人,我和我村莊裏的人盼來的,隻是老藝人的兒子。老藝人的兒子這次還帶來了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後來我才知道這是老藝人的孫子。這另外一對父子走進我的村莊之後,我和我村莊裏的人當然很快就從老藝人的兒子那酷似老藝人的說唱韻味和老藝人的孫子純正的二胡調裏,感知到了這種寂寞而熱烈的民間聲音的血脈傳承。這就像田野或池塘邊的一種野菊花,一朵剛剛凋謝,新的花朵又開始綻放。

有一天,在街上行走,不經意看見一個賣影碟的小攤位上堆了許多的漁鼓光碟。這顯然已是差不多被我遺忘了的一種民間植物,它現在居然被移植到了遠離村莊的城市,這讓我產生了一種猶如見到將油菜、小麥或水稻當做盆景的感覺,一種文化的易土移植!

我毫不猶豫地挑了幾盒光碟,就像在花卉市場挑選盆景一樣。在這一刻裏,我的心裏隻有一點點賞玩的意味,絕無在鄉村追逐老藝人在一個個村莊穿越靜坐的感覺。

然後,回到家裏,我便將這些光碟草草率率地放了一遍。

當然,我是不可能從這些光碟裏找到老藝人父子倆的那種韻味的,我看到的是六七個甚至十多個人同台說唱的陣容。我從中聽出了湖南花鼓戲的詼諧散淡,也聽出了我的家鄉祁陽小調的清越悠揚。

但是,我並沒有失望也沒有激昂,我居然顯得非常平靜,平靜得就像在大街上突然碰到我村莊裏某位曾經常同我一起放牛一起扯豬草的村姑穿著一身時尚的服裝站在我的麵前一樣,我覺得我似乎沒有任何理由為一個時尚的村姑大驚小怪。

小 調

已經很久沒有聽過祁陽小調了,就像很久都不曾聽過我的家鄉曉塘衝那些畫眉鳥的鳴唱一樣。

我總覺得畫眉鳥的鳴叫蘊含著一種鄉間小調的意味,然後反過來,我覺得飄蕩在我家鄉曉塘衝的那些祁陽小調,也蘊藏著一種如同畫眉鳥的清音一樣的婉約與悠揚。

我的家鄉曉塘衝基本稱得上是座大棗園,因為整個村莊的房前屋後都站著一棵棵棗子樹。從棗樹剛剛開出米黃色小花的時候開始,就有畫眉鳥陸陸續續地飛到這片到處彌漫著棗子花的淡淡清香的村莊裏。待到棗子樹上結滿棗子的時候,畫眉鳥就越來越多了,於是,這片棗園便成了一些來自四麵八方的畫眉鳥低吟淺唱的大舞台。

最早,我是通過兩種途徑接觸和了解祁陽小調的。第一種途徑是我們村裏的宣傳隊。當然,宣傳隊演出的節目不可能隻有祁陽小調,還有快板、三句半和一些樣板戲選段之類千篇一律的節目。那時候還不叫村,叫大隊。我們大隊那些“演員”排練節目的時候,我就會趁扯豬草的機會跑到大隊去看。我不喜歡看那些快板、三句半,不喜歡看那些樣板戲選段,隻喜歡看演唱祁陽小調的女“演員”敲碟子。我喜歡看她們左手拿碟子,右手拿筷子,一邊唱著像民歌一樣的小調,一邊用筷子敲打碟子的那副快樂的樣子。她們敲著碟子或輪流對唱或幾個人合唱小調時,發出的聲音又尖又脆,而且還要邊唱邊舞,時而是“風吹銅鈴”,時而是“滿姑繡花”,時而是“蟾宮摘桂”,時而是“雪花蓋頂“,一隻碟子被她們敲舞得花樣百出。那情形就像我家鄉曉塘衝棗園裏那些棗子樹上歡快地跳來唱去的畫眉鳥。這些姑娘們都是從我們大隊精挑細選出來的最漂亮的姑娘,我至今還記得她們的漂亮模樣和她們在唱祁陽小調時那三月桃花般的燦爛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