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鄉村的聲音(1 / 3)

散文百家

作者:淩鷹

漁 鼓

這是一種純粹的民間和鄉野的聲音。

我第一次見到那個打漁鼓的老藝人和他橫抱在懷裏的漁鼓筒,就在一座村莊裏。

那應該是一個夏天的夜晚,一個老藝人和他的兒子來到了我的老家曉塘衝。那時候的曉塘衝還是一個到處都可以看到棗子樹和竹林的村莊,棗子剛剛成熟,不管白天黑夜都有許多的畫眉鳥在棗樹枝頭上跳來跳去,一邊慢條斯理地啄食著樹上鮮紅的棗子,一邊逍遙自在地歡叫著。這樣的村莊,這樣的季節,似乎更適合漁鼓這樣的民間聲音的存在。於是,那個老藝人就帶著他的兒子來到了這片棗園。

老藝人姓陳,是個盲人,來到我們村子的時候都七十多歲了。老藝人在台上唱漁鼓的時候,他的兒子就靜靜地坐在台上的一個角落用二胡為他伴奏。老藝人的嗓音嘶啞而又嘹亮。他一上台,就像一隻蒼老的畫眉鳥飛進了一片棗園,隻用幾塊門板拚起來的“舞台”,便成了他演繹曆代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無邊空間。

直到現在,我仍然固執地認為,漁鼓的悠長律韻是被寂寞擦亮的,這就仿佛寂寞雪野裏的一枝雪蓮。在缺少生機的雪原上,雪蓮的開放就是照亮這片寂寞荒野的熾熱火焰。

我的家鄉曉塘衝雖然有許多的竹子,許多的棗樹,許多的麻雀和畫眉,這些生靈足可以讓我的村莊婉約而又靈秀。可是,我的村莊卻又總是被一種很寬廣很深厚的寂寞覆蓋著。

這當然是一種精神的寂寞, 一種最令人恐怖而又無奈的寂寞。

就是在這種寂寞中,漁鼓的音韻就像深山古刹裏的木魚一樣,讓我的村莊平添了一種近乎禪一般的清幽餘韻,讓我村莊裏的人從虔誠的聆聽中找到了一道精神突圍的堅固城門。

其實,在那個姓陳的老藝人來到我的村莊之前的更久遠的年月,我的家鄉似乎並不寂寞。在離曉塘衝不到兩公裏的一個村莊,至今還殘留著一座老祠堂的破牆殘垣,祠堂裏還依稀能見到一個古舊殘破的戲台。據說,這座祠堂裏幾乎每個夜晚都是燈火輝煌,戲台上的嘻笑怒罵悲歡離合,曾經讓台下圍坐的那些窮人和富人都不分貧富地隨之歡笑和黯然。戲台上那一盞盞用桐油亮燃的燈籠,辯證而又客觀地照徹著戲台上被來自各路戲班的藝人們演繹得惟妙惟肖的戲劇人生,同時也照徹著戲台下已經走進一種虛擬的悲歡中的人們。

當燈籠照耀下的戲台上的祁劇藝人們各顯其能時,漁鼓藝人也並沒有停止他們的行走和吟唱。然而,祁劇的悠長吟唱就像群鳥的齊聲鳴叫一樣,獨自孤鳴的漁鼓很快就被這龐大的聲勢湮沒了。

我無法知曉,那些曾經邊走邊唱一路瀟灑的漁鼓藝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停止他們行吟的歌喉和行走的跫音的。

我更無法知道,我的故鄉曉塘衝是什麼時候陷入一種無邊的寂寞的。

但是,我卻牢牢記住了我所見識到的第一個漁鼓藝人,那個姓陳的盲人。他雖然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們村莊裏的任何一個人,但是,他卻能看清許多我至今未知的事物和這個從來就沒有真正寂寞過的世界。

老藝人在我的村莊唱了一個星期之後,相鄰的那個至今仍保存著那座殘破的祠堂的村莊就把老藝人父子接走了。

當然,鄰村的人並沒有安排老藝人在那座老祠堂裏為他們說唱,因為那座老祠堂早已沒有任何實質的作用了,它隻是人們對往昔那一個個燈火輝煌的夜晚的一種懷想和憑吊。

供老藝人打漁鼓的舞台搭在鄰村的一個堂屋門口,這是鄉村最神聖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