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把眼睛轉向社會
七十年代恢複辦學以後,鄒瑞芝就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文化革命鬧騰了這麼多年,學校特別是大學中專停辦了這麼多年,就像工廠停產商品供應就會斷檔一樣,人材的需求不也會出現斷檔的現象麼?
鄒瑞芝感到了一種嚴重的危機感和緊迫感,這種感覺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在廳裏的一次會議上,他聽到一個工廠廠長說,廠裏的財務人員老的老,死的死,有的正在挨批判受審查,不要說後繼無人,眼麵前就是“現口無糧”了!
這當然不隻是一個廠礦的問題。可全國冶金係統就浙江建德有一個財會專業,當時還沒有聽到恢複招生的消息,如此下去,幾年以後怎麼得了!
一個念頭像電光火石一樣在腦子裏閃現出來:我們為什麼不辦個財會專業?這時,廳裏也提出了這個要求,真是一拍即合。株洲冶金工業學校兩個專業辦了十多年後,開始有了第三個專業:工業會計。
粉碎“四人幫”後的第二年,冶金部教育局在西安開會,傳達鄧小平的一個講話。鄒瑞芝敏銳地感覺到,工作重點轉移,經濟建設將有大的發展,對人材的需求將越來越迫切,特別是像土木建築等專業的人材,尤為迫切。能不能再辦個工業與民用建築專業?
校領導開會時,鄒瑞芝侃侃而談,從社會與學校的關係,說到我們的責任,一時間情不能已,慷慨激昂,他說:學校應當把大門向社會敞開,主動適應社會的需要。困難大,條件差,我們克服困難,創造條件。阿慶嫂說,開茶館,圖興旺,我們辦學校更要圖興旺發達。當前黨和國家尊重知識,重視教育,正是我們學校大發展的好時機,我們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時機,打破作繭自縛的框框,爭取有一個大的發展。
大家為老校長強烈的事業心和責任感所感染,也知道他打定了主意要幹的事,一定能夠幹成。
於是,首先開出了工業與民用建築專業,得到冶金廳基建處的支持,一開辦就辦了雙班,到畢業時還不夠分配。然後又相繼增設了企業管理、統計、計算機應用、物資管理、熱能工程、鋼鐵冶金等專業。同時,針對企業、社會對人材的需要,對原有的專業也進行了調整,擴大專業應用範圍和涵蓋麵。如把粉末冶金與金屬熱處理,冶金機械和電氣等專業也增加了礦山機電和普通機械的內容,將“稀冶”擴大為有色冶金,會計、統計合並為一個專業。
辦學形式也根據社會需要靈活多變,開始豐富起來。以原有的普通中專教育為主,又開辦了成人教育和職業高中教育;以統招統分為主,增加了委培、代培、定向培養和自費寄讀等多種形式;辦學的層次也多了,以中專為主,又增辦了大專班,各種短訓班,專修班;學製有三年的、兩年的,也有半年甚至三個月的。
一個學校的力量畢竟有限,再努力也不能包羅萬象,一些冷門、缺門人材,需要數量不多,缺了卻又不行;自己的專業,辦了幾年,省內需求緩和,也需要尋找新的出路。於是,鄒瑞芝特別重視冶金部提出的省際對等培養,向省外開放的辦法。山西山東需要有色冶金等方麵的人材,就同山西山東省冶金廳聯係,生源從哪個省來,畢業回哪個省去。外省也為湖南對等培養一批人材,管招生、分配的孟副校長說,過去隻要在省內跑跑,每年參加兩次省教委的招生和畢業分配會議就行了。現在可好,滿天飛,跑不完的路,開不完的會。不斷與省內外企業及地市縣掛鉤簽合同,建立穩定的聯係。我采訪他時,他剛從河北回來,一身仆仆風塵,但一臉的興奮和得意。我知道,他足跡所到之處,學校的名字也傳播開了。
現在,學校算是真正發展了,搞活了。幾年之間,小小一個不起眼的株洲冶金工業學校迅速發展為一所有十個專業,兩千二百多名學生的學校,昔日顯得有些空曠而又沉寂的校園,現在也開始熱鬧起來。尤其是每年開學和畢業生分配的時候,校門口車水馬龍,辦公室門庭若市。整個校園充滿了勃勃生機。
事業的發展是令人鼓舞的,人們容易看到的是它驚人的變化,輝煌的成果,是那令人目炫的色彩斑斕的光環,人們常常忽略了它每邁出一步所要付出的代價,看不見它前進的步履是何其沉重、艱難。
辦學的困難,有人歸納為“人財物”,有人歸納為“三材”,即人材、教材、器材。無論怎麼說,第一難都是人,是教師。鄒瑞芝為了網羅人材,可謂絞盡腦汁,不惜血本。最近幾年,他從大學畢業生中要來四十多人,從本校畢業生中選留了四十多人,從本省冶金係統各單位選調了三十多人。有時為了調進一個骨幹教師,鑽山打洞,非親曆親見者不敢想象。
剛辦會計專業時,專業課教師奇缺。不知從什麼地方偶然聽說衡陽一個小礦山有個老統計師,是解放初期的大學生。鄒瑞芝馬上派人去聯係商調。那時候到處缺人材,衡陽說什麼也不肯放。鄒瑞芝急了,四處設法,終於打聽到廳裏高廳長與衡陽市管工業的副市長關係很好,馬上跑到長沙,請高廳長寫了一封信。對方答應放人了,具體困難又來了。這位老教師老婆沒工作,兒子也要隨調。人事科去聯係的同誌回來一彙報,鄒瑞芝立刻拍板:要得人材,就要舍得錢財;光要人不解決實際困難,人來了也不能安心工作。千方百計為這位教師解決了困難。這位教師滿懷感激之情來到新崗位,很快成了教學骨幹。
這類事情可以數出一大串。
鄒瑞芝有個外號叫“摳校長”。在學校采訪時,我發現他也確實摳得厲害。學校的電話機,全是五十年代那種手搖式電話。有人開玩笑說,哪裏拍電影要找老古董道具,上我們學校來就是了。幾台小車全是通過冶金廳從廠礦淘汰的舊車中挑來的。鄒瑞芝第一次上我那兒去,談完事出來,他怎麼也不讓我送上車。我以為是老校長客氣,隻好遵命往回走,偶然回頭一看,他正在推車。當今之世,小車要推,即便豁達如鄒瑞芝大概也有點不好意思。我忙知趣地趕緊走了。後來熟了才知道,坐他們學校的車,推車是常事。
諸如此類的笑話,大概也可以說出一大串。但他在有的地方卻顯得挺大方。比如送教師進修。學校有一批教師是早些年從畢業生中選留的,有的是工農兵大學生。他們沒有本科學曆。他都讓他們去進修,或脫產上學,或上函大、夜大、職大,所需費用全由學校負擔,光這一筆錢,幾年間就花掉六萬多元。這批教師後來許多都成了教學、管理上的骨幹。學校也避免了“人材斷層”問題。
我同鄒瑞芝討論過這個問題。我說,大家叫你摳校長,你知不知道?
他豁達地笑笑,說,倒也名副其實。一九八四年以來,校辦工廠,合作辦學等項目創收就有近七百多萬元,如果都用來發獎金,搞福利,每個教職工都可以成個萬元戶。可是能這樣花嗎?這麼大一個學校,花錢的地方這麼多,光靠國家的那點撥款,能搞成現在這個樣子嗎?他告訴我,不光教師進修培訓要花錢,蓋這麼多房子,每一棟都要貼進去幾萬幾十萬。他不無自豪地說,你看看我們那圖書館,全國的情況我不知道,在全省的中專中是可以算得上第一流的。上麵隻撥了八十萬,實際花了一百六十多萬,一半多是自己掏的。他還說,中專教育強調培養動手能力,不把實驗室搞好怎麼行?國家要求,一級一類學校實驗開出率要達百分之九十八,我現在有二十六個實驗室,裝備起來,光設備得多少錢?你算算!這些設備當然不能光靠購置,很多都是發動職工自己製作,那也得買零部件,買材料,也得花錢。七百多萬元,看起來是個大數目,分下來,也就粥少僧多了。要創全省全國第一流中專,要奔這個目標,還有多少事要幹,多少錢要花。不摳緊一點怎麼行?
說到這裏,他笑了笑,笑意裏不無苦澀。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罵就罵吧。摳校長就摳校長。我年紀大了。幹不了幾年了。人老皮厚,也不怕罵了,隻要把學校辦好。死尚不足惜,何在乎罵?何況,我知道,罵是罵的,但他們理解我,支持我。
他說這話時,語氣裏充滿了自信。
八
不要忘了辯證法
第一次到株洲冶金工校采訪,晚餐以後,我拉著管宣傳的尹老師一起,到校園裏隨便走走。在兩棟教學樓之間的公布欄前,五顏六色的各種海報、公告、通知中,有一張通知的內容引起了我的注意。這通知大概是前兩天貼出來的,有些地方已被後來的公告覆蓋了,顯得不太完整,大致的內容還看得出來,大意是說×班××同學今天中午穿拖鞋上圖書館,違反了不準穿拖鞋背心去公共場所的行為規範,又不聽從工作人員勸告,態度粗暴。必須寫出書麵檢查,於今日晚自習時來學生科說清楚雲雲。
我問旁邊的尹老師:“他會去麼?”
尹老師大概被我的問題弄迷糊了,愣怔了半天,才反問道:“能不去麼?”
回到招待所,住在同一層樓的兩位新疆烏魯木齊冶金學校的校長來聊天,我談起這件事。他們說,你咋不去學生寢室看看,我們剛去看過。床上被子一條線,床下鞋子一條線,口杯、毛巾、臉盆,各有各的地方,放錯一處都不行。那種整齊規範,隻在軍營裏見過。
以後幾天,我常在校園裏走走,注意觀察師生的行為習慣,確實很少看到有亂扔紙屑、隨地吐痰的。晚上,晚自習鍾聲響過以後,校園裏就很少見到閑逛的學生,教室裏學生坐得整整齊齊,相距不到二十公尺的學生宿舍樓裏,幾乎沒有一個亮燈的房間。
與鄒瑞芝交談時,我說起這些見聞,表示由衷的欽佩。他淡淡一笑,說:“這些都是一個學校最起碼的要求。隻是最近一些年,因為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影響,我們忽略了放鬆了思想政治工作,於是對這些本來極平常的事看來也覺得特別了。這是一個教訓,一個深刻的教訓。”
從教三十年,鄒瑞芝有一點很深的感受,黨的教育方針本來早就規定得清清楚楚,執行起來卻常常像扭秧歌,一時強調書本知識,一時又把勞動說得重要無比;一時把課堂教學說成唯一的手段,一時又大搞現場教學、課外教育;一時把基礎理論捧上天,一時又隻管技能技術……真叫人哭笑不得。鄒瑞芝說,其實這都是形而上學的惡果。多一點辯證法,就會少許多片麵性。我認定一條,全麵貫徹不走樣。德智體要全麵發展,思想教育一刻也不能放鬆。文革中,隻講開門辦學,把社會當課堂,他堅持課堂教學、書本知識基礎理論不可忽視;宣揚“白卷英雄”,他說,必要的考試製度還是要的。因此,有人叫他“申公豹”,說他眼睛長在後腦勺上,專門朝後看。曆史當然地證明了他的正確,他也因此贏得了大家信賴。這些年來,他處處事事堅持他的辯證法,時時保持清醒的頭腦。提倡幹部“四化”,他一百個讚成,但他不主張把文憑、年齡絕對化。總務科有位負責同誌,五十年代參加工作,隻有高小文化,是調整對象。但鄒瑞芝認為,此人參加革命早,工作熱情高,工作認真負責。在知識分子成堆的學校幹總務工作不合適,換個合適的工作會幹得好。經集體研究,讓他分管校園綠化衛生,他起早摸黑,勤勤懇懇,把個學校管得像個公園,一年四季花紅草綠,春意盎然。學校被評為市綠化先進單位,他自己也被評為冶金部的綠化先進個人。
實行校長責任製以後,他的權力大了,責任也大了。他仍然注意尊重黨委書記,實行集體領導。他認為,黨委永遠應當是思想政治工作的“頭”。前兩年,教育界有一種重智育,輕德育,淡化政治工作的傾向。鄒瑞芝很不以為然,德育問題,思想政治工作,是關係學生靈魂方向的大事,怎麼能夠馬虎淡化呢?他倡儀成立政治思想工作領導小組,成立德育教研室,加強學生科和班主任工作,始終在學校保持一種重視思想政治工作的空氣。有一段時期,社會上有一種重學習、輕勞動,重基礎理論、輕實踐的傾向。他卻堅持加強勞動教育,堅持每個學期安排一周校內公益勞動,他還支持教學、科技開發、生產三結合,注重培養學生的基本技能。一九九一年,學校還獲得冶金部“七五”期間教改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