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想了想,還是作罷(1 / 1)

我想了想,還是作罷

頌·生活

作者:伏琰

從很早開始,我就察覺到,樓下的一個小崗哨旁有一個長期居住在附近的收破爛的男人。

說起家,我從未見過他的女人,於是我猜測,他根本就沒有女人。說起來也蠻符合現實情況的,他偶爾會冒出個類似糟糠兄弟兼商業敵人的哥們兒。他們一起收拾滿地的破爛兒,把它們捆成一匝一匝的,五花大綁得精巧無比。可是,他似乎真正的沒有家室。看起來年紀早過了50,妻小到底有沒有、有沒有過,都是一些個對於陌生人而言不足掛齒的小插曲。

他的生活似乎也愜意過。就像今天我放學回家,看到的那幅畫麵。他在小屋子外麵鋪平了一個紙箱,上麵放了隻鍋,暗色的光打在上麵,看得並不真切。他這副樣子,我並不是第一次見。此前的冬日,他總是一個人窩在那個即使轉身也很艱難的小屋子裏,穿著暗綠色的軍大衣,抽啜著吃麵條。那時我回家路過他時,天早已黑得不像樣子,他的那個透風就像過堂的屋子四圍上,彌漫的全是哈氣,隱約可以看到他在裏麵蜷縮的身影,模糊不清晰得就像是那些日子裏我每天淩晨出門搭車時天邊的熹光弱弱。冬天永遠是他們這類人最苦的時候,手會凍傷,喝不上熱水,佝僂著睡一覺過一夜。這個時候他的那位朋友就會很少登場,我總是猜測,人家一定是有個好去處的,溫暖的,溫飽的,總歸是個好日子。可是後來我又自己否定了這種傻逼的想法,我笑自己的愚蠢,一個賣破爛兒的能有什麼好去處。

今天看到的還有他的哥們,和他哥們的孩子。

我沒有過多地去想,他們這樣的人有個孩子不也正常麼。到了再老些的時候,總要有個人偶爾地問候,適度地關懷,可能還是會穿著這種深綠色的舊大襖,但心裏總是暖的。

哥們兒和小孩子是躺著的,在小區街道的一側,身子有些橫過來,但是這裏車少,人們大多是走過路過上樓下樓,再加上我放學的那個時間應該是大多數家庭的飯點,因而並不影響。他們的身下鋪了一塊大大的紙殼兒——這是他們最襯得起的了。天氣不冷,微微炎熱,他們躺在那裏,安靜閑適地享受著“下班”後的時光,偶爾逗逗笑,和那邊自己吃東西的男人說幾句話,很像是親人間的平實對話。

在東北生活過的人見到這一幕,一定都會想到小時候大人和孩子一股腦坐在火炕上嘮嗑的舊時光。大家盤腿往炕頭兒擠,想讓自己身上的熱氣兒多一些,再多一些。有些長舌婦會講一些別人家裏的長短,大家也不以為然,感興趣的人插幾句話,不屑為伍的人隻和關係好的扯扯雞毛蒜皮。

那種家鄉感和歸屬感,可能就是在一種冷氣溫暖中夾雜著,然後在不富不窮的時刻被激發起來。因為地方小,小得就像男人那個轉身都困難的小屋子,所以人住在裏麵不會感到孤獨,一個人就把自己的領地充滿了,空隙少,思緒少,除了生活中的瑣事外根本不用去思考職場關係厚黑學和人生理論馬克思主義。

活得比較淒涼,比較淳樸,比較自在。

我放在衣兜兒裏拿著相機的手都在顫抖著。我很想拍下來,因為我發覺這幕場景讓我感到好熟悉,即使我明白那和我的生活關係不大,和我的生命起源也無甚相幹,但是我想我懂的,那種有關生活的姿態我很是羨慕,甚至敬仰。他還是坐在那裏不慌不亂地吃飯,可能是晚飯,可能是午飯,可能是這一天來唯一的一餐,但是他頗為從容,像一個在複雜飯局裏的小人物,不必給大官兒奉承夾菜,也不必和下屬慰問敬酒,姿態很平庸地坐在那裏,偶爾逗逗孩子,那個孩子很給麵子地笑笑,少年不識愁滋味。

印象裏,我下去和他做生意的時候他還宰過我,一毛兩毛的,誰計較呢。但可以看出,這不是一個多麼貼近雷鋒的人,但是我仍然對他存了絲絲縷縷不可否認的認同。我把廢報紙交給他,他會在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錢包裏拿出幾塊錢,有時也會湊個整數多給我點兒,關係處得分外融洽。隻是我很掌握火候,沒問過他關於買賣之外的事情,我覺得他身上那種漂泊無奈和漢子氣概不應再有其他的東西,這個樣子恰恰好,破舊的大襖,黑黑的麵龐,和一大堆屬於自己的破爛兒。

我很想把這幅畫麵定格下來,讓這幅打動了我的市井小調混合到悲壯的進行曲裏,我看著他和身邊人的從容和自在,夏季炙熱的風讓他舒服地往後仰去,倚在了屬於自己的地盤上。

後來,我想了想,還是作罷。

(廖一衡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