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些大多都有不可說的意味在裏麵。《大品般若經》裏有雲:“言說是世俗,是故若不依世俗,第一義則不可說。”我相信人生真正的好東西、好味道,都是不可說的,它們有時候披上了世俗的外衣,躲在一些不世俗的地方。比如我在靖港的那些師傅和朋友們,都很少說話,隻是默默地生活,享受陽光和各種氣味。因為他們,以及他們手上的小物件,這種表達慢慢有變成文字的可能。木匠、墨工、折扇坊、油布傘、竹林、河流這些,都會比一個人更為長久地活著,他們比其他複雜的東西,更值得去記錄。
那些讓我拍案叫絕的物件和文字,其實都有著相似的特征,比如沈複的《浮生六記》裏麵有這樣的一段:“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空,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昂首觀之,項為之強。又留蚊於素帳中,徐噴以煙,使其衝煙飛鳴,作青雲白鶴觀,果如鶴唳雲端,怡然稱快一日。見二蟲鬥草間,觀之正濃,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蓋一癩蛤蟆也,舌一吐而二蟲盡為所吞。餘年幼,方出神,不覺呀然驚恐。神定,捉蛤蟆,鞭數十,驅之別院。”這些文字都相當地緩慢,這微觀的生活是多麼地有趣。每次我讀到這些,也會怡然稱快。沈複和張中行、董橋這許許多多的老先生,他們寫下了那麼多暢快的好文字,給了我無數快樂的夜晚,也無形中成為了我的師承。後來看到錢鍾書先生在《談藝錄》中引征陸桴亭的話,談到生活和小物件之間的關係:“凡有體驗有得處,皆是悟。隻是古人不喚作悟,喚作物格致知。”我更加堅定了把小物件寫下去的興趣,這種興趣也不在於占有與否,而如蘇東坡所說:“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
我用文字去實現我日常生活的拚貼,努力用木盆、雞毛撣子、糍粑、墨這些尋常的小物件,做成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一個沒有流俗的感悟,和一個不算模糊的答案,而不是我在舞台上的那些隻言片語。假如你們能夠從中看到當一個小工匠的有味生活,更加安心地過有味的日子,偶爾會感覺到我的存在,隻希望你們能夠會心地一笑,哪怕是麵對在電視節目中的我也行,而不必努力去作那些不可說的闡釋。
那些小物件、小生活,一直都比我更為重要。
最後,就以米沃什的那首《禮物》結語:
如此幸福的一天。
霧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園裏幹活。
蜂鳥停在忍冬花上。
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記。
想到故我今我同為一人並不使我難為情。
在我身上沒有痛苦。
直起腰來,我望見藍色的大海和帆影。
(繼續前進摘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