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看不慣在我眼皮底下亂來。要是讓入股的話,收入也比租金更高一些嘛。
你還想入股幹洗店呢!你說過。我記得清清楚楚。
是啊。那個黑店又不一樣了。她們家弄了個報廢的幹洗機做擺設,說是幹洗,其實全部是水洗。亂洗嘛。主要是靠燙。後來那次,我不是跟你說的,她們把人家西裝給洗壞了,變得很短,襯裏這麼長!嚇死了,賠了錢了。五百塊!我最知根知底。老蘇說了,要麼提高租金,要麼讓我們入股分成。不能由他們黑得這麼逍遙自在!
什麼黑店你都想入就是!高老太婆咬著腮幫子,好像膝蓋很痛。
我說良心話一下吧,說黑也不是很黑了,就是弄虛作假了一點點。用水洗也很辛苦的,唉你不知道,現在的人和我們那時不一樣,什麼衣服都要幹洗噢,是寫在衣服上的,它就要你幹洗,不幹洗就不好看。所以,如果我們兩人合夥開個幹洗店,那真是……
開你個骨頭店!成天做夢發財!高老太婆瞪起渾濁的老眼。
不是我想發財噢,是他們都這麼壞地賺錢,你不做真是不甘心……
蘇景貴從來就不是個東西!我看你現在——
高老太婆突然發現了一個人。那個人抱著一包超市的大購物袋,站在人群裏看自殺的熱鬧。其實他看了蠻久的,老眼昏花的老太婆剛剛才發現。一看清那人,高老太婆的滿頭白發,通電一樣直立如刺蝟。她不說蘇景貴的事了,她說,看到沒有?就那個男人!
林老太婆懵裏懵懂,說,什麼呢。
就是他!那個穿大頭菜顏色衣服的,軍褲,抱著個白色大袋子的,看到沒有?白汽車那邊,喏,他在走動,就那個,那個紅衣服女人旁邊,看到沒有?
林老太婆茫然,而且也沒有多大興致。高老太婆站了起來,她的膝蓋嘎嘎地響了幾聲,果然像要爆碎的麻花。這聲音讓高老太婆一下又跌坐下來,膝蓋隨之再次爆響,高老太婆像被子彈打中一樣,呆滯了一下,一臉凶惡之相隨之而起,看上去有點瘋狂:
就是我跟你說的那沒出息的混蛋!204室的混蛋!他同意我們補償他兩萬塊,讓我們加裝電梯,家庭代表開完會大家都簽了字了,後來他就反悔了,說他老婆不同意,他說的不算數。你看,就是那混蛋!都簽了字了的!什麼爛雞巴東西!算什麼男人!高老太婆像個備受委屈的孩子,絕望而憤怒地指著外麵。她已經把話說完了,可是顫抖的老胳膊還是指著外麵點點戳戳。餐廳裏的服務員被老人突然的激動震撼了一下,以為那邊終於跳下來了,腿快的直接往大門外跑。
結果,服務生們的倉皇行狀,又刺激到倆老太婆,她們也慌慌起身,林老太婆站得比高老太婆利索,她邊站邊扭臉看了一下那個想跳樓的男人,無恙啊!那男人還在高高的頂樓邊上矗立著。高老太婆無比焦躁地捶了一下桌子。
林老太婆說:急不來的。
高老太婆使勁擂桌子,兩萬塊啊!她說加裝電梯會擋住他們客廳的光。說誰要她同意,誰就先跟她換房子的!神經病啊!這麼自私自利的混蛋!七樓有個八十歲的老頭子,十年都沒有下過樓。下不來嘛!他那個老婆明明看到我上下樓梯很難,到處造謠說我裝的!說我假裝走得慢假裝上不了樓梯。我氣得又上樓去拿病曆,我就要給她看看。她竟然把我的病曆一把撥開,說,她不看!她沒吃那麼飽!她老公出來,就那個混蛋,他係著花圍裙出來說,這年頭造一份假病曆太簡單了!愛信誰信!我當時就要用拐杖打他,她護著他趕緊關門,躲在裏麵還罵我。後來看見我都躲著我。我使勁打他家門,都不開。門上有貓眼……
林老太婆就是不被跳樓者分心,就算她認真聽,高老太婆這段他她不分的指代,她也糊裏糊塗,根本聽不明白誰和誰的。但反正她知道,高老太婆就是被人欺負了。所以,林老太婆說:真的是!這種人怎麼不去死?
林老太婆說這話的時候,高老太婆已經離開茶桌,她直接往店外走。走平路她好像還行,雖然緩慢,倒也步伐分明,看不出拖泥帶水的艱難,膝蓋也沒有嘎嘎直響。林老太婆也拉開椅子,但她想了想,怕店家或別的茶客以為她們要走,把這觀賞跳樓自殺的貴賓席給占了,她把自己的雨傘放在桌上。走兩步又怕雨傘被人順走,又過去收回傘,然後把一方手帕放在桌上,特意與核桃鹹糕的碟子整齊擺在一起,表示正在使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