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張麗芳還是沒有來。外麵圍觀自殺的人,不知道換了多少撥人馬,很多人拿著手機等著精彩一刻的拍攝,後來一直等不到,實在熬不住,就隨便拍了一個見證現場的意思,怏怏離去。到中午下班時分,圍觀的人更多了,很多人舉著手機在拍。也不斷地有口訊號外,在附近傳播,這大大滿足了那些不得不堅守在崗位上又實在牽掛這頭的人們,比如,那些賣處理毛線的特價攤子、那些廣場一樓化妝品專櫃的小姐們,京東包子鋪、牛排館、茶餐廳、土特產超市、果蔬地帶等形形色色夥計們。總之,以自殺者為中心點,百米半徑的範圍內,各色人等都在引頸翹望,工作者基本都三心二意。有消息說,消防人員準備從側樓飛吊過去,但又害怕驚動自殺者,反而促發他急跳;所以,還需要有人在這一邊吸引自殺人的注意,讓他分神。有消息說那男人的親生父親來了,又有人說是他舅舅。說那個來的人一直在用老家話,破口大罵上麵尋死的人。大家聽不懂,可是,大家心裏都巴望九樓上尋死的人能聽到他的鞭策;最後,有個模糊不詳的消息傳來說,這男的是個精神病患者,要不就是在精神病院做護工。還有人說,他是個大學生。
關於尋死者的簡介陸續傳到茶餐廳,高老太婆和林老太婆漸漸地變得越來越不以為然。不知早上在公交車上趔趄的那一跤,是不是傷到了老膝蓋。高老太婆感覺自己的膝蓋仿佛越來越痛,那個自帶的熱水袋,死死捂著,好像也沒有緩和多少。高老太婆心煩意亂。
看來自殺也是相當耗神的事,圍觀者雖然沒有作為,但是那種關注與巨大焦慮,就是勞民傷財的本身。所以,那個男人久久沒有付諸自殺行動,很多人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憤怒失望的心裏也有了一些鄙夷。
茶餐廳裏,高老太婆和林老太婆雖然沒有和外麵一線的觀眾交流心得,但是,很明顯,她們對這一突發事件,正在淡化關注,鄙夷感也有那麼一點點滋生暗長。
張麗芳還是沒有來。倆老太婆不由又說起了張麗芳的壞話。林老太婆把椅子往高老太婆身邊拉。林老太婆說,你知道張麗芳對老蘇怎麼說我嗎?她說,我要是用租金入股,就是合夥犯罪。嘿嘿,她說我犯罪?!
又老蘇!神經病。高老太婆在輕輕按摩自己的膝蓋。哼!可惜人家才不要你入股。
你說什麼呢!當時最早的時候,那個肉鬆店被我發現用豆粉摻假時,他們家就是怕我呀!那時,我要入股不是一句話?
高老太婆睥睨著林老太婆。她已經想不起來那事後麵的發展,但出於維護記憶的自尊心,高老太婆閉口不問。其實,左右租戶違法亂紀的事,一直是林老太婆每次見麵必聊的大事,隻是,一耳朵進一耳朵出,高老太婆竟然忘得差不多了。
你想想,一斤肉鬆起碼摻了三兩豆粉,是不是太過分太黑心了?我心裏就是一直有這個氣。他租我的房子,就在我眼皮底下發橫財,不講良心,這怎麼行呢!
怎麼不行?高老太婆一個指頭塞在鼻孔裏,然後退出指頭使勁捏鼻子,鼻子似乎很癢,聽上去也有鼻涕的動靜。林老太婆趕緊遞了一張紙巾給她。高老太婆甕聲甕氣地:怎麼不行?你又不是公安局的。
公安局才不管這個!工商局管。我女兒說這黑店有保護傘。
你不是告過他?高老太婆心不在焉地掉轉眼光去看自殺風景。林老太婆絮叨說,老蘇說,我行動太慢了。等人家有保護傘你再告他,他就不怕了。老蘇說我心太軟了。
高老太婆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
林老太婆賊頭賊腦地竊笑,鬼祟中透著自得。她說,張麗芳沒有想到,任憑她怎麼說,老蘇還是護著我。老蘇就說了,肉鬆加點豆粉,至少是人家可以吃的東西,添加物算是很綠色啊!這比那些毒奶粉、毒豆芽、毒鳳爪、毒鹽、毒銀耳、毒粉絲、毒腐竹、毒水產,還有毒什麼毒什麼的有良心多了。是不是?
加豆粉就是加植物蛋白,對身體好著呢!
高老太婆被林老太婆的話吸引得扭過脖子,一下子老臉漸漸漲得通紅。
她說,是蘇景貴說的?
林老太婆側臉看外麵自殺的動態,幸福地點著頭。
那是不是還要給這個假肉鬆店發紅旗?發文明經營獎狀?
林老太婆吃不準高老太婆是不是生氣了,她謹慎地咕噥著:豆子是有營養的。附近的幼兒園都進他家的貨……吃不壞,反而好……
那你那時告他家幹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