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你說的。
我沒說小偷。我不是跟你說我們學校那棵鬧鬼的樹嗎?那樹在河邊的那樹……
是的呢。
那樹上老掛下一種黑色的毛毛蟲,這麼長的,高老太婆比劃了一下,有一天,王安富……哎,我們說學校幹嗎呢?
說鬧鬼呢。
不是不是!我想說什麼來著?——都怪你!我說話你非要打岔。
倆老太婆沮喪地沉默下來,她們各自看著玻璃幕牆外,都致力於糟糕記憶的挖掘中。那個自殺的男人叉腰站在高空,有些憤世嫉俗、仰天長嘯的樣子。幾個警察和消防隊員上上下下的,有人給那個男人打手勢,好像是從一個縫隙給那男人遞送一盒快餐,警察拿著一個導遊用的那種老式喇叭,在跟那男人咿咿哇哇什麼。男人背對著警察和快餐,根本不貓腰看後邊廣告牌鋼架縫隙外的東西。他迎風而立,沉默決絕。
一個男服務生過來,一邊給她們續杯,一邊順便瞅著外麵的自殺風景。高老太婆指著那個男服務生說,你這個小指頭的指甲長得打卷,都像瓜蔓了。還不去剪掉!
是的咧!林老太婆說,還兩隻手都這樣呢。
服務生居高臨下地瞟了她們一眼。什麼也不說,水壺一收,轉身就走。
林老太婆傾過身子,對高老太婆耳語。她說,他還有耳洞呐!什麼世道啊……
我聽得到!高老太婆一把推開林老太婆,口水都到人耳朵裏了!
你不是助聽器沒有電了?
有電!是快沒有電了。我關掉是好等一下再用!等一下,他真的跳下來了,等一下張麗芳來了,都要用的。現在,我聽得見!你不要自己像個聾子一樣,對我大叫大嚷。高老太婆憤憤地盯著那個男服務生,說,哼,不稀罕!男人打耳洞,我早就不稀罕了。現在的男人還算男人嗎?哈!我想起來了!我剛跟你講小偷的!還記得吧,我前年講過,說我們那棟樓來過小偷不是?
輪到林老太婆一直斜眼瞟察玻璃幕牆外的自殺動靜,她覺得圍觀的人好像潮動了一陣子,她這個角度,看不到那個自殺的男人的一個工友來了。救援的人和男人的老鄉們,好像在熱烈交換什麼救援意見。林老太婆分了心,但她對高老太婆點頭,說:嗯,搞笑咧。
就是我們那個樓道頂樓的那次,那一家,那個男人和兒子,小偷一來,父子都躲進了衛生間,隻留老婆在外麵和小偷對打。那十四歲的兒子很胖呢,那個男人也很壯,結果,那個瘦瘦的女人差點被小偷砍死了。
真的是!搞笑啊。
那女人平時是凶,但是,你說,一個女人再凶,那種關鍵時候哪有你男人的力氣大?結果,真是笑話啦,那女人在客廳和小偷對打,男人都躲起來發抖。所以,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那女的媽媽在醫院甩了她女婿一大耳光。活該!
你上次是說,是她爸爸打了那個女婿一大耳光。
高老太婆一下子反應不出來林老太婆在說什麼,直愣愣地看了對方半天,掉轉眼睛看玻璃牆外麵。兩個老太婆似乎彼此都接不上話,彼此看上去都有點呆頭呆腦。
那個男的還是沒有跳下來。
高老太婆突然用力砸了一拳桌子。她自己也不知道怒氣從哪裏來。所有的男女服務生包括收銀台小妹,都一起轉過來看老太太。高老太婆指著外麵美食城上準備跳樓的男人的方向說,他肯定不敢跳!我就是賭他不敢——他不敢!
高老太婆怒氣衝衝地虎視紅茶餐廳。沒有人接她挑釁似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