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十四、埋葬(2)(2 / 3)

“薇薇,薇薇,你別離開我。你別走。”陸豐開始說夢話。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我不走,我不走。我哪兒都不去。”她雙手緊緊握住陸豐的手。

“別走,別走”他有點平靜下來。但隻隔了大約幾秒鍾,他的臉色周邊,一種她從沒見過的駭人表情,似乎他被逼到了某種絕境。他的雙手開始加大用力,捏的她有些疼,她需要把手抽出來,可是越掙紮他越用力,而且他的麵部表情可以用猙獰來形容。他究竟做了什麼噩夢會變成這樣,她的手被他捏的生疼,眼淚幾乎要掉出來。

“不行,不行。你不能離開我。你不能離開我。我不讓你走,不讓你走。你哪兒都不能去,我,我,我,你走我就掐死你。你就走不了。”他滿頭大汗,嘴裏胡說著。

“我不走,我不走。”她忙說。試圖擺脫他,但他力氣越來越大,她感覺自己的指骨幾乎就要被他捏斷了。

就在這時,陸豐突然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大瞪著眼睛,看著她說,“薇薇還在那兒呢,我得去找她。”

“你去哪兒?”她忍著疼說。

“去樹林,我要去樹林。”他作勢要下床。

“誰等你啊,誰等你啊。”她問。

“薇薇,薇薇在等我。”

“啊,你別急,別急。已經回去了。薇薇已經回去了,你不用去了。”她哄他說。以他現在的狀態說出來的話十有八九估計都是他的臆想,而且看他前麵說的話估計是薇薇想要和他分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薇薇怎麼又會在樹林裏等他,天已經黑了,就算在等他,看見他沒去,也該自己回去了。不能讓陸豐在這種狀態下糊裏糊塗的往外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你騙我,你騙我,你怎麼知道她回去了。”他不相信,仍然堅持要下床。

“她剛才來電話了,說已經回學校了。早就回去了,還讓你不用擔心她。”

“早就回去了?”

“你剛才睡著了,她說不打擾你了,就沒讓你接電話。”

“你為什麼不叫醒我,我要給她打電話。”

“這麼晚了,她也該睡了,還是明天再說吧。她明天不是還要來咱家吃飯麼。早點睡,明天才能早點迎接她啊,是不是?”她隻能相處這麼個法子來安撫她。

“哦。”可能他想想也是這麼回事,居然真的乖乖的又躺下睡了,不一會又傳來平穩均勻的呼吸聲。或許安睡一夜之後他的情緒能穩定些,她想。

她看著他,即使他是個嬰兒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麼多的耐心照顧他,從個半夜起來喂奶換尿布到有個什麼頭疼鬧熱的去看病打針,關於陸豐的一切幾乎都是他父親全權代勞,她的主要工作就是保養好自己,讓自己盡量恢複到在產前的狀態。陸豐的降生並沒有讓她想眾多的母親一樣對做母親充滿了使命感和幸福感,她更多的是煩惱有這麼一個煩人的小家夥徹底結束了她的黃金歲月,在今後的日子裏她將日益憔悴,衰老,不可避免的變成她一直嘲笑的那種黃臉婆。可現在,陸豐,她的兒子已經成為她生活下去的全部信念,隻要他能夠幸福,別說是變成黃臉婆,哪怕是讓她立刻幹癟的象脫水的哭皮,挫骨揚灰她連眉頭都不會眨一下。她要償還。她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漸漸模糊了視線。

已經兩個小時了,陸豐已經睡了兩個小時了,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波動,她把窗戶關好,關上等,臨出房門前又回頭看了看他,很平靜。

但就在她將要出門的一閃啊,陸豐又在夢中狂叫起來,“薇薇,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死,你別死,你憋死。”

“死”這個字眼猛地撞擊她的腦袋,她不敢,真的不敢揣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讓兒子提到了“死”這個字。難道這些全部都是他想象出來的麼,還是他真的受到了關於這方麵的刺激才這樣的。他看起來如此反常應該不是戀人之間鬧鬧別扭這麼簡單。

“死”不停的在她腦袋裏撞來撞去,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著陸豐滿頭大汗的在床上掙紮,她知道自己不能在等了。她打開陸豐放筆記本的抽屜,本子沒在裏麵。

她有四處找了找,還是沒有。正要放棄的時候,一回頭看見陸豐的枕頭下麵露出一個筆記本的角,她小心翼翼的捏著這個叫把本子抽出來,果然是他平時寫東西的那個本子。

隻不過翻開的這也亂七八糟的寫著,樹林,薇薇,死了。我不是故意的。

這是什麼意思。不管這是什麼意思,她必須要去看看,事實是什麼。

月光下陸豐那張酷似他父親的臉已經扭曲的變了形,和他父親在麵臨痛苦時一樣,她還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他們爭吵時他父親高高揚起手臂卻始終沒落在她身上,當時他的臉就是這樣痛苦的扭曲著。當時她的心裏隻有鄙夷,可現在麵對這張相似的臉,她隻有悔恨和愧疚。

必須去看看。一定要去。沒什麼事兒當然最好。她穩定了一下情緒,用手理了理頭發,象要上戰場的展示。不論等待她的是什麼,失敗還是勝利,生還是死,她都必須去麵對,這就是她的人生。

她回到自己房間,找出手電筒,試了一下,電量很充足,關上電源,放進褲子口袋裏。

臨出門前她檢查了一下屋裏的水電煤氣開關,都關好了。她有到陸豐門口站了一下,除了剛才的幾句狂喊他又恢複了平靜,隻是偶爾自語幾個字,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看來不會有太大問題。她輕輕地鎖上家門,輕踮著腳尖走下樓去。她不想讓鄰居對她這麼晚還出門產生關注。

還算幸運,天黑的很透徹,就連晚上出來遛彎的人也全都回家了,昏黃的路燈下麵隻有她一個人在行走。又實惠有拉運慘圖的大貨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帶起一陣煙塵。沒人會注意到她,她盡量選擇在路燈的陰影裏走,不知是為什麼或許是出於本能反應。

她是關心陸豐的,看過他的記事本,她知道他的這片樹林,並且還有一次悄悄的尾隨他來過,雖然因為很遠,很偏僻她有過一些擔心,但畢竟陸豐找到了真正屬於他的地方,一個它能夠逃離這個他不願意直麵的現實世界可以暫時的得以放鬆的地方,她該為他慶幸。陸豐還有這麼一個地方能讓自己忘卻一切,而她,什麼都沒有。

大約走了快一個小時,她終於來到城市的邊緣,不遠處就是零公裏的界碑。就是那兒。她記得。在她被雨淋濕時,一個好心的長途車司機在那兒停下來,拉上她,在短短的路程裏,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剛想到這兒,一輛運殘土的貨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

現在這個世界已經不屬於她了,她行進在屬於陸豐的世界裏。她必須前進。

隻是越往前走腳步越沉重,心跳的也越快。不是由於疲勞,一個小時的步行對她來說算不上什麼;或許是緊張,可她不知道是不是該這麼緊張,她不確定自己將麵對的是什麼,她隻是來看看兒子口中說的薇薇是不是真的還在這裏等他——她這麼安慰自己。她本可以打個電話,從陸豐的手機裏就能調出薇薇的電話號碼,打個電話就可以確認了。可,在按下呼叫鍵的那一瞬間,她猶豫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猶豫,或許是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怕神。隻要電話那邊出現薇薇的聲音就可以證明女孩是安全的,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可她不敢,她怕沒人接聽,她更怕從別人的口中聽到她不想聽到的消息,她想親自去驗證自己的猜測。無論這驗證的結果是什麼,她都希望能夠親眼看到。她需要的是相信自己的兒子,並且幫助他。

也許這種幫助的路上一路看客,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棄。

過了零公裏界碑不願,路麵開始由原來的雙向六車道縮窄為四車道,路燈之間的距離也越拉越遠,亮度越來越低,光線照射到地麵時隻剩下模糊的一片,再加上月光才能勉強分辨出柏油路麵的邊緣。這條不是出城的必經之路,也不同相什麼高速公路,隻是因為這幾年有地產商在郊外開發了幾個別墅區才捎帶著修了一下路,不過顯然不是為他們這樣步行的人設計的,還沒走到樹林的位置,已經連路燈都沒有了,隻剩下月光。她打開手電筒,小心的照著前方的路。仔細辨別著這是不是她曾經跟著陸豐來到的那個地方,畢竟已經過去幾年時間,周圍的環境還是發生了些變化。

先是一片高高的莊稼地,是玉米,全部長的一人多高,一陣風吹過去,玉米杆搖動著上麵的葉子沙沙作響。她貼著玉米地的邊緣往前走去,手電筒的光有些不穩定的輕輕擺動。忽然在離她不遠處,大概五米左右距離傳來一個聲音,稍微有些尖利,但音量不大,接著是什麼東西在玉米杆見串動的聲音,她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薇薇擰著美貌,仔細傾聽,不一會兒,那東西似乎跑遠了,周圍又重新靜下來。可能是老鼠,她跟自己說。接著長舒了一口氣。她的確有點緊張,握著電筒得手裏黏黏的都是汗。她在衣服上擦了擦,繼續前景。大概又走了一百米左右,她終於看見一片樹林,就在玉米地的盡頭。高出玉米一大截,黑壓壓的好像一座隱藏著巨大秘密的承包,不是的傳過來一兩聲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叫聲,她的身體抖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來幹什麼,是擔心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還是什麼。腦子裏一片混亂。如果她所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的話,她能做什麼,還是終究無能為力。但不管怎樣,已經來了,不管陸豐是出於某種她尚不知道的原因突然引發了某種幻覺胡言亂語也好,還是確有其事也好,畢竟,她已經來了。該麵對的終歸要麵對。她始終相信在她做出錯誤決定之後的歲月裏,在陸豐身上發生的所有悲劇都是她那個決定的連鎖反應。

如果不是她,陸豐不會變得象現在這樣沉默寡言。十歲前的他不是這樣的。較好的外貌和相對於同齡人優異的學習成績讓陸豐對自己總是充滿自信,她還清楚的記得陸豐第一次考得學年第一捧著獎狀時的樣子。他像個凱旋的勇士,他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勝利後的洋洋得意,盡管年紀很小,但他已經明確的知道,站在人群中,他是優於其他人的一個。那天的頒獎儀式是在學校操場上舉行,全校師生和絕大部分學生的家長都參加了。那天發了很多獎,但是最具含金量的隻有這個,每年級隻有一個第一,當陸豐作為他所在的年級第一站在獎台上時,她聽到周圍響起了掌聲,那是為他,他是她兒子。午後和煦的陽光輕柔的撒在他稚氣的臉上,她的眼睛濕潤了,她曾經以為那時她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刻,也是在那一天,她才真正體會到作為一個母親的驕傲。那時的陸豐還不及她的腋下,但現在卻高出她整整一頭。那也是她最後一次看見那麼真摯無邪的笑容出現在他臉上。在他逐漸長大的這些年裏,陸豐留在她眼裏的印象除了空洞冷漠的眼神就是一個遠去的背影。她明白,她已經徹底失去他了,她根本就沒有資格去要求象其他母親一樣得到兒子的愛,挽留她人生中僅存的親情。

但陸豐還需要她,至少還需要一個關心他的母親,無論他作出怎樣的選擇,她都不會放棄他,隻要能作出哪怕百分之一的彌補她都會傾盡全力。這也是她座位母親所剩的唯一的機會。不管是對,還是錯。

胡言亂語。

她多希望自己白跑一趟。雖然這就意味著陸豐的精神狀況更加惡化。但至少他還是清白的,他還有機會重走今後的人生道路。不論他將來變得怎樣也好,她都會在他身邊,照顧他。可,如果不是,她不敢往下想。隻要是個正常人都會明白自己即將麵對的是一個怎樣的場麵,該如何收拾,她不知道。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暗暗祈望事實並不象她想象的那麼糟糕,她所擔心的一切隻不過是她一相情願的胡思亂想,或許有第二種,第三種,甚至她無法預料的第四種情況。她一向自以為的聰明不過是自作多情,世事雖然不簡單,但也不像她想象的那麼複雜。

在樹林前,她定了定神,一是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二是要看清究竟從哪裏進去比較合適。看來這裏真的是沒什麼人來,雜草高到齊膝,密密麻麻一大片,看不出有什麼通向樹林的小路,仔細辨認了一會,她大概看清似乎在離她不願出有一塊草地有被踐踏過的痕跡,青草倒了一小片。看樣子如果是陸豐,並且是今天來的話,他應該是從那裏進去的,順著他的足跡往前走的話應該不會錯。

她把手電的亮度調高了一格,讓光束更加集中些。

順著似乎被踐踏過的青草走過去,不一會,果然繞進了樹林邊上。從青草倒伏的情況上看,應該不止一個人,她的心往下一沉。

多年前往酒裏摻工業酒精的經曆讓她做事變得越來越小心謹慎,凡事隻要有點風吹草動她都會格外緊張。畢竟得來不易的平靜生活或許在某一天因為某種不可抗的原因被打破,在此之前她必須有所準備,不是為她,是為了陸豐。為了他今後的生活她必須提高警惕,讓一切可以避免的危險都在無形中化解掉,或讓無可避免的傷害減小到最小。不論今晚是否平靜無事,至少陸豐的表現對她來說是個信號,還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陸豐在精神方麵的自控能力越來越弱了,而且還表現的極易受到外界環境的影響,敏感而又脆弱,遠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麼精明強壯。也許是多年來積累的心裏壓力已經讓他不堪重負了。如果情況再繼續下去,或許在某個不可預知的將來,或許這個未來並不遙遠,陸豐就會因為某種原因,比如強烈的刺激,導致他精神狀態的徹底崩潰。她不希望會有那麼一天,可她又能做什麼呢?象他一樣在潛意識裏告訴自己,什麼都沒發生,一切都會和往常一樣,自欺欺人的過日子?可能也隻有這個辦法了,他用這種辦法保護自己,而她隻能選擇按著他的意誌去保護他。

母親。

在過去的幾年裏她也許不配擁有這個稱呼,或許在今後的若幹年裏甚至到她死,她都不會以這種形象出現在陸豐的心裏,但過去的已經無法挽回,在今後的日子裏,她會不惜一切代價為自己的錯誤作出補償,不惜一切代價。

大約往樹林裏走了十幾米,手電光線意外的地方還是一片黑暗。雖然樹葉沒有茂密到遮天蔽日的程度,但是阻擋微弱的月光還是綽綽有餘。不停的有草和枯枝在她腳下折斷的聲音,“啪啪啪”每一個聲響都讓她的心髒跟著為之一顫。雖然是夏天,但入夜後樹林裏的空氣還是涼爽不少,一陣微風吹過來,她覺得背後有些微微發涼,用手一摸,原來汗水早就把薄薄的襯衫濕透了,黏黏的貼在背上。看來還是有點緊張。她跟自己說放鬆點,放鬆點。接著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清涼的氣體湧進費力,頓時充滿了整個胸腔,人也好像精神了不少。沒事兒的,沒事兒的,一定什麼都沒有。她安慰自己,一定什麼都沒有。可眼睛卻隨著手電光線的四處胡亂掃射注視這周圍景物的每一點變化。

大約與迂回著往前,可能是往前吧,她有些搞不太清楚方向。大約又是十幾米,期間除了她身邊一略而過的不知是什麼的動物沒什麼其他不明情況。她回頭照了照自己走過來的路,還好不算很難辨別。樹林裏的雜草也沒外麵長的那麼高大茂盛。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大概再走一會可能就到樹林另一邊的邊緣了。因為剛才在外麵借著月光大概看了一下,似乎並不打。她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三分之二,待到那三分之一也放下來後她就可以重新踏上回家的路途。

不過,在她繞過眼前阻擋她視線的一棵大樹之後,手電光所到之處她看見的場景讓她在以後的有生之年都不會再有放心的一天。

樹壽麵是一下片相對寬敞的空地,手電光線首先照射到的是一雙腳,一雙白色的女人的腳,上麵還穿著不適合在樹林這種路麵上行走的高跟涼鞋。

她“啊”的一聲驚叫出來,全身的血液忽的用上頭頂。她隻覺得一陣眩暈,整個人就要摔倒在地上,忙伸手扶住旁邊的樹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不會的,不會的,是幻覺,是煙花了。定了定神,她有顫抖這把手電光再次射向那個方向。慢慢的,她看到的不止是一雙白皙的女人的腳,而是整個一個人,一個穿著白衣白裙的女人,全身扭曲的躺在地上,從衣著上看,應該是個年輕女孩子。